这话听在施怀耳朵里面,完全变了味道。他刚刚才答应过,自己就是终南这一代最厉害的弟子了。要是最厉害的都敌不过宫鸴,等于当场认输,承认终南派比不上泰山派?
张鬼方笑道:“要是你连比都不敢比,岂不是更加露怯了么。”
施怀支吾道:“我练武功的年份少,不公平。”
张鬼方道:“武林中的事情有多少是公平的。下次华岳派找见你们终南派,说,我们其实强过你们,只是最近弟子太少了——你们认不认?”
施怀年少气盛,当即叫道:“哪能这么说。”张鬼方一笑,说道:“所以嘛,练武功的年份少,也不是理由。”
施怀道:“好!那么比就比。”当真拔出剑,在院子中央画了一个大圈。和宫鸴约定好,谁踏到圈子之外,谁就算输。谁被对方兵刃碰到要害,同样算输,点到辄止。
他还多使了一点小聪明。终南派武功以轻盈灵动见长,有许多借地势折身、纵跃的招式。反之泰山派长项在内功,更讲究沉稳,直截了当。是以施怀画圈的时候,特意把院里的梅花桩也画在里面。
宫鸴毫不客气,扎好袖子,站到圈里,说:“来罢。”左手伸掌封住去路,右手判官笔一蘸,接着提笔一点,将施怀胸口膻中穴、脸上承泣穴,一齐罩在笔风之下。
两个人隔得太近,又是“点到辄止”,剑法反倒施展不开。不过施怀早做准备,脚下一点,既不往左躲,也不往后退,反而高高跳起,往梅花桩顶上跳去。
谁知跳到半途,他只看见眼前一晃,判官笔朝他眉心直飞过来。原来宫鸴早料到有这一出,方才使的都是虚招,实招在这里等着他呢。半空避无可避,拿剑来挡也来不及了。施怀惊声大叫,眼睁睁看着笔尖点上自己额头,又软绵绵掉到地上。
能叫一支铁笔好生飞来、中途不掉,又要笔尖伤不到施怀,宫鸴功力已称得上炉火纯青了。东风忍不住拍手道:“宫鸴兄,内功又长进了。”
施怀远远横他一眼,提起剑又说:“方才没准备好,我们再来!”这次仍然输了。和宫鸴连比三个回合,没有一次能使到十招。张鬼方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看来是泰山派更厉害些。”
施怀愤愤道:“只能说是我没练好,不能说是我们不如泰山派了。”张鬼方道:“但你已是终南最厉害的一个。要是你都比不上泰山派随便一个人,终南自然就比不过泰山派了。”
施怀没办法反驳,紧紧捏着拳头。张鬼方又说:“但我教你一个办法,能把你们名声赢回来。”
施怀问:“怎么样?”张鬼方朝屋里抬抬下巴,说:“你进去求那个师哥帮你,把宫鸴打赢了,不就成了么?”
第71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十八)
东风不咸不淡说道:“你和宫鸴较劲,可不要‘祸水东引’。”随即椅子“喀嚓”响了一声。
施怀刺道:“压根没有人求你出手。”转向张鬼方,告状说:“你看他。”
堂屋里的藤椅出自乐小燕之手。坐在上面的人往后靠,椅背便跟着后仰;若是坐正了,椅背会自己弹回来。仿佛能够解意,因此叫“如意椅”。
刚才东风整个人倚在椅背上,机关肯定是往后仰倒的。喀嚓一响,反而是他微微坐正了些。
张鬼方突然觉得自己明察秋毫,法眼如炬,是全天下最懂东风的人。知道他心口不一,只是拉不下面子帮施怀。于是说:“那就算了,不过我觉得,宫兄弟八成赢不了的。要是宫兄弟输了,等同终南也输给东风了。”
施怀大声叫道:“他用的也是终南的武功,怎么能叫终南输给他了?”
见施怀上钩,张鬼方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他不算是终南的人。”东风哼了一声,懒懒散散地靠回去。
施怀恨得要命,只盼宫鸴能把东风打个满地找牙。终南是否输给给宫鸴,此时不那么重要了,输给东风才是颜面尽失。
然而东风好像不打算动弹了。施怀转转眼睛,激将道:“宫鸴前辈,他们乱编排,你也不管管么?”
宫鸴虽然好斗,但他只是天性喜欢武功,对胜负反而看得不那么重要,说道:“他们说他们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施怀不死心,又劝说道:“东风把自己讲得这样厉害,你不想和他比划比划么?”
这一句倒让宫鸴有点意动。丁白鹇在旁边看了半天,觉得施怀一个小孩儿,被大家戏弄来戏弄去,着实太可怜了,于是也拉拉宫鸴,帮着说:“之前去盟主寿宴就没比成,东风说他太久没练武功了。今天倒是赶巧,过了两年,怎么说也练起来了罢。”
东风仍然推辞道:“没怎么练。”
宫鸴听不出他是不是开玩笑,说:“那就是你自个的问题了。”捡起地上的判官笔,用了八分力道,抬手一扬,朝东风打去。
要是挡开呢,桌上还有没收拾的盘子。判官笔飞到桌上,难免把剩菜撒得到处都是。要是躲开呢,这张藤椅又是东风最喜欢的,不舍得它被戳穿一个洞。东风只好跳下椅子,伸手捏住笔杆。宫鸴说:“即使不练,也是挺好的,拿剑来吧。”东风便取了长剑,回到院中。
施怀已迫不及待要看他丢面了,说道:“‘一点梅心’出手,当然不能稀松平常地比。我有个办法,你们两个站到屋顶上,就以屋脊为界。谁掉下来,就算谁输了。”
这是明知道终南派武功以灵巧轻盈见长,故意往小了画,让他们两个近身搏斗,东风就没有取巧的机会了。张鬼方也知道这一点,说道:“那就有失偏颇了。”
东风说:“无妨。”手在屋檐一撑,衣袂翻飞,率先跳到屋顶上。宫鸴也跟着跳上去。
二人站上屋脊,东风假模假样谦让一番,宫鸴便说:“得罪了。”笔尖转向东风,手腕一抖,凤凰点头,接连点了三下。
他也摸不透如今东风的深浅,不敢贸然出手,只是晃一式虚招而已。东风从中一撩,宫鸴当即变招,将判官笔横过来一拦。
兵刃还未相交,东风忽然让开,长剑转往右边,绕个圈子,斜掠回来。
宫鸴以进为退,点他手腕的“列缺”穴。同样是将点未点之际,东风又变一招,以迅雷之势朝下一劈。剑锋逼近头顶,宫鸴不得已退了一步,才将这剑避开。
连环三招,看似招招皆虚,其实是东风年少的时候悟出来的一套招式。快慢、方向、走势,各自不同。三招过后,对方会如何躲、如何反击,东风心中基本了然于胸。
但武功练得越高,对招时的癖好越少。譬如常人右手比左手灵活有力,因此拿筷子、提重物时总是用右手。此时若有一个武林高手,把左手也练得同样灵活,他做事用哪边手,就全凭心意和习惯了。
而心意恰恰是最难测的东西。东风暂且不将“天罗地网”使出来,反倒退守一步。他和宫鸴皆是一流顶尖的高手,见招拆招,疾风紫电,施怀只看见两道来来去去的人影,再细就看不清楚了。
两人打了半刻钟,忽然空中一声“当”的巨响,听起来是兵刃撞在一起。施怀扼腕叫道:“不好!”
丁白鹇问:“怎么不好?”施怀说:“东风的剑比较利,判官笔若是撞上去,非得削断笔杆不可。这也太不公平了。”
张鬼方说:“不对,不是笔杆断了。”
施怀不信,问:“那是什么?”张鬼方不响。
施怀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失望道:“这声音只会是笔杆断了。”
丁白鹇笑笑,指着屋顶说:“你看那里,瓦片缺了一个角。是表哥笔尖敲到剑身,把剑打偏了,撞在瓦上,才有这个声音。”
屋脊上两人停下来。原先宫鸴站在左边,东风站在右边,现今一看,位置已经换了。而且东风险险站在屋脊边缘,半只脚已经踩在装饰的鴟吻身上,显然落在下风。
施怀霎时间精神大振,拍手道:“好!”张鬼方在旁边低声骂道:“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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