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碧总算微微一笑。东风接着说道:“这里是我盘的院子,师娘不要客气,当终南山一样住就好。”
元碧也笑道:“终南山可不好了。”想起来又问:“你是怎么跑掉的?我担心你,后来还折回去看了一眼。”
想起下山时的情形,东风脸颊不禁一热,张鬼方拉拉他衣角,悄声说:“你讲是你跑出来的。”
东风便说:“半途师父突然不追了,我就走了。”
元碧显然不信,狐疑道:“怎么可能?”东风面孔更加飞红,说道:“是张鬼方救的。”
元碧又说:“张兄弟恰好在那里么?还是你们之前约好的?”东风支吾道:“是恰好在。”
用完早饭,东风说:“回来只顾着睡觉,还没把内情说明白呢。”把屋里收着的、何有终拿来的几张纸笺一并拿来,从盟主宴会、于左于右兄弟讲起,说了泰山派秘籍如何失窃、拂柳山庄众人如何遭遇毒手,何有终打听到柳銎的消息,又如何给他们递帖子。接着讲施怀如何看到字条,下山找他麻烦。
元碧不解道:“施怀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张鬼方直勾勾盯着桌面,说:“不晓得。”柳銎端了茶碗,假装喝茶,不说话。东风忙打哈哈糊弄过去。
元碧想:“来找东风的麻烦,无外乎那件事情……但施怀并不认得我儿,怎会这样义愤填膺?”不过没再往下问。
东风往下讲道:“总之呢,施怀说了,字条是在子车谒桌上看到的。近来知道我住在肖家村的人,除了信任的朋友,就只剩何有终了。”将自己在山上所见所闻,向众人细细道来。
张鬼方又惊又怒,说:“子车谒连水也不给你喝!”东风笑笑。
柳銎则沉吟道:“这么说来,何有终背后另有别人。这人收集天下武功,却不是都学,究竟为了什么?”
东风道:“这件事,我有一点小的猜测。像终南剑派,最初只是武功给了他们,后来却慢慢帮他们办事、听他们的话,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或许对别的门派也是这样呢。”
张鬼方问:“为什么给了武功,就要帮他们办事?”
东风笑道:“连过分的要求都答应了,稍微好点儿的要求,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张鬼方还是不懂,东风拖长声音说:“就像我说——请你把三忘刀法教给我。”
张鬼方跃跃欲试道:“你想要学么?”
东风又好笑,又想要叹气,说:“不跟你讲这个了。反正他们威胁说,交出武功能活,不交武功就满门死掉。本来合众人之力,还能抵抗一下,被这样一威胁,便没有人再敢反对他们了。”
元碧一直默不作声,东风看向她,问道:“师娘怎么想?”
元碧听说过一点,然而是施怀忙中所述,并不详尽。如今知道更多细节,面若寒霜,出了一身冷汗,早将种种无关紧要的疑窦抛诸脑后了。压着怒火说:“我迟早杀了他们。”
他还从未见过师娘如此疾言厉色。东风心中感慨,想:“师娘当真生起气来,谁都比不上她决绝。”再次劝说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元碧冷道:“有什么好计议的。”东风拿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边写边说:“首先呢,何有终已经知道我们住处了。要不要搬家?要是不搬,面对面交手还好说,但敌暗我明,柳銎前辈又总自己留在家里,会不会有顾不到的时候?”
元碧不答,东风手指往左一点,另起一行,说:“要是搬家,搬到哪里为好?搬完以后,我又怎么确定,新住处有没有被何有终他们发现?”
柳銎补充说:“搬家事小,还有武林中其他门派,未被何有终祸害过的,应该提醒他们小心。已经交出秘籍保命的,却难保他们告密,不能再轻易信任了。”
元碧咬着嘴唇,不做声。东风说:“还有这个何有终,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也得找出来才行。”
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得搬家也未必有用。何有终这个武林大害一日不除,他们唇亡齿寒,终究会被找到。因此暂且住在肖家村,就不走了。再由柳銎出面,拟一封信,广告武林同盟。
元碧不满道:“要我说,还是把他们统统杀了干净。”
东风自嘲道:“这个何有终不是一般人物,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是一触即通,比本门弟子学得还好。咱们终南派‘天罗地网’不就是个例子么?要杀了他,还真不是件易事。”
元碧冷冰冰地又问:“封笑寒呢?”东风说:“师父武功也厉害不少。”想起来又说道:“之前师娘折回去找我,委实太冒险了。要是碰到师父……”
还没说完,元碧已经忍无可忍,浑身气得发抖,怒道:“你还管那贱人叫做师父!”
东风一哑,元碧站起来说道:“不管他多厉害,从今往后我见他一次,杀他一次。你愿意认他做师父,可不要拉上我。”
他俩突然吵起来,张鬼方赶紧去拦,跟柳銎一齐温声相劝,总算把元碧劝住了。东风坐在原位,心里难受得要命,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元碧说:“那你是什么意思?”东风委屈道:“我叫了许多年师父,一时半会,转不过弯而已。”
元碧怒道:“我就改得过来,封笑寒,子车谒,你有什么改不过来?说到底,我认得他们的时间还更长些!我也晓得,你和他或许有些师徒情分,这次我且不计较,但你若还想叫他‘师父’,莫怪我与你也恩断义绝了!”
眼看元碧又要发火,张鬼方说:“别吵了别吵了。”也站起来。他长得又高又大,挡在东风身前,谁也看不见谁。元碧面前对着一片腰带,骂起来无趣,便住嘴了。东风一直坐着不响,此时更不说话。
张鬼方说:“好啦好啦,要杀这个人,那个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元前辈先安顿下来,往后的事情,慢慢再议罢。”说罢把空着的一间屋子收拾干净,里面杂物全数搬走。元碧定定坐了一会,终于把身上鹤氅脱下,挂在椅背上。
因为是东风师娘来做客,张鬼方不愿怠慢了人家。不到正午,找村人去买酒肉,买春天的嫩韭菜、嫩荠菜,买鸡蛋鸭蛋,一切菜式打算照年夜饭做。东风跟着出来,默默走在后面。张鬼方看他难过,说道:“师娘也没有坏心思,只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了。”
东风“嗯”一声,说:“我知道。”又说:“只是有点感慨而已。”
从前在终南剑派,元碧对弟子可谓是千好万好。且不单对门下弟子好,对别人门下,堂的表的晚辈,同样关切有加。逢年过节送衣服、送吃食,谁武功小成,送上一柄宝剑,从无红脸的时候。甚至谁惹师父生气,只消在她面前服几句软,认一个错。元碧在师父辈年纪属最小,人人卖她面子,出来一说情,天大的错误都原谅了。
但当她真正厌恶一个人,真正翻脸,再多过往情谊,通通不管用。就像梅花、黄梅,像今时今日的封笑寒、子车谒。东风叹息道:“不晓得七年之前,师娘又是怎么恨我的呢?”
张鬼方道:“她也不清楚你是被诬陷的。”东风说:“嗯,我不怪师娘。”张鬼方说道:“所以,这种事情就不必想了。”
东风又说:“嗯。”恨不得抓着张鬼方腰带走路。张鬼方说:“上回的‘过门香’,你还喜欢么?”
东风展颜一笑,说道:“根本没吃上。”张鬼方于是拐去杂货铺,买了一大包松子。两个人回到院中,生火烧饭,东风搬了板凳打下手,坐在旁边,一粒粒捏开松子,碾碎,拿来做炸货的添头。
东风刻意不去找师娘,师娘果然也避着他,半日没有现身。如此忙到傍晚,菜色齐全了。夕阳西下,长长短短的树影、房影,交错横在田间。最近天气变暖,百花开放,许多人家喜欢搬了桌子,坐在院中用饭。张鬼方说:“在屋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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