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亲自找来一截红绳,把令牌穿好,给张鬼方挂在腰上。张鬼方两只手举着,垂下眼睛看他,又说:“我问郭将军……问了……问了……”
东风笑道:“我知道。”张鬼方说:“嗯,但是他不理睬我。”
东风系好绳子,捆了一个漂亮活结,好笑道:“没关系。”张鬼方担忧道:“当真没关系么?”
东风心想:“我武功又好,又是汉人,哪有理由晾着我不管。”的确不怎么担心。
张鬼方新官上任,兴致很足。早上一敲鼓,张鬼方立刻爬起来。东风迷迷糊糊醒了,张鬼方就在他脸上猛亲一口,说:“张老爷走了!”自己披上衣服出门。
营帐闹腾一阵,士兵都去校场练兵。东风身旁的被子慢慢冷下来,周围也变得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声。
夜里张鬼方回来,东风提早兑好一桶热水,给他拿来擦身,顺带问:“过得怎么样?”张鬼方便说:“很好。”
如是又过了两天,郭子仪仍旧没有要找他的意思。东风渐渐体会到一点苦闷,有时候想,子车谒呆在平原的时候,每天是不是也这么无聊?甚而会想,子车谒在终南山,是不是也这么无聊?但他又拉不下面子去问郭将军,更不情愿问陈否。
第三天快到中午,营地外面忽然大呼小叫,好一阵喧闹。东风连忙跑出去看,原来是郭将军准备乘胜追击,过一日又要发兵了。点中的将士纷纷回来收拾行囊。
东风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么快就要打仗了。刚想去找张鬼方,就看见两个士兵迎面走来。一路走,一路大声取笑。一个说:“早就看那个吐蕃人不爽了,今天可算给他颜色瞧瞧。”另一个嬉笑道:“看他这下怎么和郭将军交差!”
第133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三)
大营中的士兵,几乎全是汉人,少有几个胡人。要说吐蕃人,东风在营地里待了好几天,见过的吐蕃人只张鬼方一个而已。
他趿着鞋子,一溜烟跑过去。两个士兵见东风住在帐里,还不用去点卯,只当他是了不得的武将,朝他行礼问好。
东风惯会装腔作势,点点头受了礼,问道:“你们刚刚说的是谁?”
那两个士兵都穿铁甲,胸前戴护心镜,镜上画了鸟兽,比一般小兵做得精致些,应当是两个百夫长。一个道:“回大人话,是、是最近新来了个校尉,我们在说他。”
东风沉下脸道:“你们两个做手下的,新来校尉,就可以欺负他么?”
那两人害怕挨罚,忙解释说:“不是的,大人误会了。不是我们两个欺负他。”东风问:“那是谁?”
两个百夫长面面相觑,一个大着胆子说:“回大人,是、是梁大哥……梁震。本来该是梁大哥做校尉的。”
东风差不多听懂了。两个百夫长管梁震叫做“大哥”,恐怕梁震在军中颇有威望。不管是买了一个官,还是军功丰赫,总之到他升校尉的时候,却忽然被张鬼方截胡了。
东风又问:“你们梁大哥是要作甚?”
那两个百夫长推脱说:“我们也不晓得,梁大哥只叫我俩先回来,别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东风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放走两个百夫长,自己一路小跑,跑到校场边上。
周围都走空了,只剩一队人马留在场上。粗看有千余人,也没排队,挨挨挤挤地站成一团,把张鬼方围在当中。底下士兵都穿铁甲,反而张鬼方这个做校尉的,合身甲胄还没改出来,单穿着发下来的短褐,显得孤零零的。
众人高声叫道:“换我们梁大哥来!凭什么你做校尉?”又一齐叫:“梁大哥!梁大哥!”
张鬼方面孔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喝道:“都给我住嘴!”
他运起内功,周围一圈人震得头晕脑胀,纷纷用手堵着耳朵。张鬼方说:“再一天就要出征了,你们现在闹事,是想找死么?现在回营帐去,我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东风心想:“真的要打仗了!”急得出了一身汗。战场上不比单打独斗,要是士兵突然哗变,冷箭害死一个小将领,简直易如反掌。
众人只静了一瞬,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张鬼方吵得头痛欲裂,说道:“我数三声,快快滚回大营去。还留下来不走的,莫怪我不客气了!”
众人叫道:“我们要梁大哥!”
张鬼方不为所动,数道:“一。”
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东风真替他着急。张鬼方抱着手臂,冷冷数道:“二。”
吵闹声小了一点,站后排的悄悄退了几步,大家都有些迟疑。
东风正想:“长得高还是有些用的。”便听见人群中有个声音道:“我们都不要走,他一个人,能打我们一千多人不成?”
张鬼方道:“三。”三个数数完了,没有人走。张鬼方指着说话那人,阴森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梗脖子道:“我叫赵响,你要打人不成?”
张鬼方道:“不对,你嗓门挺大。以后有甚么传话的事情,就由你来干了。”
赵响没想到这一出,不禁一噎。张鬼方又问:“你们刚才总是讲,梁大哥梁大哥。梁大哥究竟是谁?”
大家还要叫,张鬼方拍拍手道:“赵响来说。”
赵响不得已答道:“梁大哥就是梁震。张大人做校尉,是抢了梁大哥的官。”
张鬼方笑道:“是梁大哥叫你们闹事吧?做校尉就是做校尉,有什么抢不抢的。他不服气,大可以找郭将军。闹我有什么用?”
众人都是受梁震的收买,自然不知道闹事究竟有什么用。张鬼方问:“梁大哥呢?”
赵响说:“梁大哥今天请了假,没有来。”
张鬼方道:“哪有别人替自己出头、自己躲起来的道理。懦夫才干这种混账事。快快把梁大哥请过来。”叫赵响跑着去了。其他人问道:“我们呢,能不能走?”
张鬼方把腰间的十轮伏影抽出一截,再推回去,冷笑道:“刚刚叫你们走,你们都不走。现在就留下来罢。”
众将士极不情愿,却也没人敢走。张鬼方揩掉额角流的汗,道:“你们让开。”分开人群,朝东风大步走去。
东风替他捏了一把汗,探头看看后面的将士,朝张鬼方连使眼色。张鬼方笑道:“使眼色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来了?”
东风无奈道:“你去凶他们呀,找我干嘛。”张鬼方说:“凶他们有什么用,数数不够凶么?一二三,一二三。”
东风觉得好笑,在他热乎乎手心捏了一把。张鬼方拉他坐下来,说:“前两天都好好儿的,不想今天闹起来了。”
东风想:“前两天恐怕也没有好好儿的。”觉得很心疼。张鬼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道:“不过张老爷什么阵仗没见过。他们抢过官银么?”
抢了三千两官银,不仅没被杀头,最后还封了校尉。这样的人普天下恐怕数不出几个。
东风终于也笑道:“是这样。还好这个梁震藏不住事。否则在战场上闹起来,可就不好了。”
张鬼方后知后觉道:“对啦。”东风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叫他尝尝张老爷的厉害?”
张鬼方说:“不行,只教你尝张老爷的厉害。”东风大吃一惊,脸上热得不行,咯咯笑道:“你在哪里学的!”
张鬼方也脸红道:“这两天老听他们说。”
东风心想,兵营真是个坏地方,又要遭人欺负,又要学一肚子坏话。
张鬼方伸手扇扇风,正色道:“但是的确不行,私下打架要挨罚的。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故意激我打架,就能告我一状。”
放在江湖上,谁对掌门、帮主不服气,拉出来打一架就好了。东风赌气道:“这算私底下打架?是他们挑衅你。或者我把梁大哥打一顿,反正我没有官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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