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让开半个身子,施怀看见鼻青脸肿的子车谒,大惊失色,叫道:“师哥,你怎么了?”
子车谒道:“摔了一跤。”施怀又问:“摔跤还能把头发摔散了?”
头发是被东风扯的。子车谒编不出来,施怀也不敢再问,扶起轮椅道:“我们回去罢。”
东风说:“快走。”
施怀瞪他一眼,看见他嘴唇上有个伤口,以为是子车谒打的,笑道:“东风师哥,你嘴角裂啦!”
东风板着脸说:“不小心磕了一下。”
施怀见他心虚,更加得意,说道:“我看不是罢。”说着把子车谒拉起来,扶他坐到轮椅上。子车谒坐稳了,慢悠悠说道:“是我咬的。”
施怀不敢置信,怒道:“东风,我还以为你是甚么正人君子!”抽出腰间长剑,就要找东风麻烦。子车谒拉住施怀衣袖,笑道:“别打他,是我要他亲的。”
施怀愣神道:“张鬼方呢?”往床上看去。子车谒说:“我逗他玩的。”
施怀说:“哦。”还剑入鞘,抓着自己袖口,从子车谒手里抽出来。子车谒试了试轮椅,说道:“好像走不了。”施怀不答,子车谒说:“是不是轮轴卡住了?”
施怀低下头,匆匆地说道:“我、也不是我要来。是这条狗睡不安稳,非得找你不可。”
子车谒道:“那我们回去罢。”
施怀却没有去推轮椅,也没有检查轮子,只说:“狗送到了,我、我回去睡了。”不看子车谒,也不看东风,转身跑出门外。
东风坐回床上,让张鬼方枕着自己膝盖,失笑道:“没讲错罢,你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坏事,就是想要别人恨你。”
轮椅坏了,子车谒动弹不得,恼道:“你看得最清,你送我回去。”
东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张老爷鼻子底下。觉得他呼吸匀净不少,想来解药已经起了作用。笑吟吟说:“我要照顾张老爷,失陪了。”
子车谒坚持说:“你送我回去。”东风拉起床帐,吹灭油灯,再也不管他。
快到天亮,施怀还是放心不下。轻手轻脚摸进屋里,把子车谒和小狗一齐带走了。东风再醒过来,轮椅也被搬走。除了一个空药碗,再不剩子车谒的痕迹。
张鬼方吃了解药,效果立竿见影。只隔了一夜,手脚都暖和起来,面色也红润不少。军中两位大夫主动请缨,留在他身边照顾。东风也反应过来,没有解毒的时候,大家都怕治不好,被自己迁怒,所以谁都不敢来。如今听说校尉服下解药,身体见好了,于是人人都想抢一点功劳。
如此过了三天,张鬼方除了始终不醒,和常人睡着已经没什么两样。东风想和他说话,又怕被大夫听去了,总是不好意思。
只有这日,两个大夫出去熬药,他才溜进屋里,拉着张鬼方的手说:“张老爷,这么多天,你怎么还不醒?”
张鬼方的手仿佛动了动。东风一惊,却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愣在原地。张鬼方反手抓过他手掌,用力捏了一下。东风惊喜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张鬼方手指动了动,在他掌心划了两笔,写出一个“二”字。
第150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五)
写一个“二”,意思是醒了两天了。张鬼方为何不跟别人说?东风心里闪过许许多多念头,慌急交加,道:“你、你除了手,别的地方动得了么?”
张鬼方伸出食指,在他手心勾了勾。东风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加着急了,说道:“我叫大夫过来!”
张鬼方把他手掌握住,用力一捏,接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原来勾手指是点头,也就是说他动得了。东风迟疑道:“你说不了话么?”
张鬼方将手指画了一个圈,这是摇头的意思。东风会意,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张鬼方又画一个圈。东风把声音压低,说道:“要不要把大夫叫过来?”
还是一个圈。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但东风说:“不叫了。”
张鬼方勾勾手指,意思是自己很高兴。东风心想:“还好没说那些个肉麻话。”在他耳朵旁边亲了一下。
手心一痒,张鬼方写了一个“耳”,耳朵底下吊了个坠子,旁边写了“德”字的右半边,合起来是个“聽”字。
东风想:“‘听’是什么意思?”在张鬼方眼睛底下,贴着睫毛一亲。张鬼方以为他没读懂,用力一捏,要他专心。
东风嘴唇移到下巴,又漫不经心亲了一下,才道:“我看着呢,听什么?”
张鬼方接着写了一个“我”字,一个“說”字。东风失笑道:“倒是用嘴说呀!”
张鬼方画一个圈,东风说:“好罢。”
正要继续往下写,两个大夫端药进来了。听见声音,张鬼方手下一顿。东风忙把他手指拢在手心。
大夫问:“张校尉怎样了?”
东风做出为难的样子,摇摇头。大夫问:“方才我俩在外面,似乎听见有说话的声音。张校尉还没醒么?”
东风道:“是我自言自语而已。”
两名大夫对望一眼,都想,的确只听见东风的声音。一个说:“有些人昏迷过去,醒来以后讲,自己是听得见外面声音的。多和张校尉说几句话,或许也有好处。”
东风问道:“这些人怎么醒的?张鬼方吃了解药,为什么一直睡着?”
那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论如何,先给他喂药罢。”
东风心说:“张老爷对这两名大夫很提防,说不定药也有古怪。”主动接过碗,假装舀给张鬼方喝,实则勺子歪了一点,把药汤全数倒在手帕上。
喂完一碗药,带的三张手帕全被浸透。东风不动声色,把手帕收回袖中。两个大夫并未起疑,反而和他道了一声谢。
他侧过身子,挡住张鬼方的手。张鬼方在他手心慢慢写道:陈否回来了。
陈否回来了?东风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不过按日子计算,从博陵到长安、再从长安折回常山郡,这段时间绰绰有余。
但陈否帮他们的忙,去长安救杨贵妃,回来却不与他们知会一声。这是为什么?东风隐隐有些预感,碍于有外人在,却不好和张鬼方说。
张鬼方写:大夫是陈否派来。
东风和他面对面坐着,只能用左手写回去:如何知道?张鬼方写:听见的。
难怪张鬼方一直装昏。大夫见他二人一直拉着手,不禁调笑道:“战场上负伤的人不少,交情过命的也不少,就是少见一直拉手的。”
东风毫不害臊,答道:“大夫不是都要把脉么?我有样学样罢了。”一心二用,同时在张鬼方手心写道:何时发现?
张鬼方写:刚醒。
张鬼方两天以前醒来,大夫则是三天前来的。大概那时候陈否刚回常山,得知张鬼方受伤,于是派了人监视。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长安城告破,郭子仪和李光弼撤出博陵,退守常山。但常山城没有储粮,粮草要从别处运来。守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
最近还总有传闻说,太子李亨将要在灵武即位。
到了那时,大军前往关内接应,河北诸郡恐怕全数覆没。陈否在此经营大半年,满腹计策,一片苦心,尽皆付诸东流。
想来陈否没打算跟去灵武,而是要趁他们没有防备,借安禄山搅得众人焦头烂额、张鬼方中箭昏迷的时机,对武林盟下手。
东风写道:今晚走。张鬼方曲起手指,照旧在他手心勾了勾。
东风觉得好玩,伸手指勾回去。张鬼方差点忍不住痒,浑身一颤。旁边大夫奇道:“张校尉是不是动了?”
张鬼方忙直直躺着。东风想起往事,心道:“这个人最会装死了。”
那大夫走来把脉,东风说:“要是他醒了,怎会不出声?恐怕先生看错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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