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反问道:“你觉得是谁?”张鬼方沉吟半晌,说:“今天来了一个道人,我猜是他。”
东风笑道:“不错,那是紫阳真人。为什么是他?”
张鬼方被问住了,说:“不懂,我乱猜的。”
东风更觉得神奇,说道:“我讲峨眉派是内奸,列出来的几个理由,其实都站不住脚。他却很急切似的,一定要附和我。陈否沉得住气,她的眼线却未必能忍得住,不为自己洗脱嫌疑。所以我猜是他。”
张鬼方呆呆道:“要想这么多么。”东风微笑道:“张老爷鼻子特别灵,这也是本事吧。”收拾一番,取下长剑,就准备出门了。
文泉急道:“我呢,我要做什么?”
他双眼尽是血丝,为了赶路求援,显然很久没睡觉了。东风扫他一眼,说:“你在家里睡大觉。”
文泉微微撅起嘴,显然很不服气。东风解释说:“你被关起来了,当然不能出门的。实在想帮忙,你就使劲哭闹,哭得陈否都听见了,她就晓得我们真在审你。”
四人出到院里,东风轻飘飘跳上梅花桩,眺望一圈,给宫鸴、丁白鹇都指了方向。这二人都往南边走,从光化门进城,只有紫阳真人向西走了一段路,不知要去哪里。东风飞身跳下梅花桩,抓着张鬼方,说:“我们也走。”
他们脚程快得多,而且不拘走大路,飞檐走壁,不出一盏茶时间,眼前出现一个穿道袍身影,正是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城外集市。正午大家寻店家用饭,正是街上人最多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跟丢。东风仗着轻功高明,缀在紫阳真人身后,只有两三步距离。
走到路口,紫阳真人疑心病一起,猛地回过头。东风不紧不慢,一手抓张鬼方,一手按剑,侧过半边身子,险险躲开紫阳真人目光。紫阳真人看了半晌,没发觉不对,继续往前走,东风便又贴着他衣角,紧紧跟上。
张鬼方吓得手脚都僵了,大气也不敢出。东风恰好抓在他脉搏上,只觉怦怦跳得好热闹。
就这样跟了二里路,到了集市外圈,紫阳真人脚步一顿,拐进一条小巷。
走到巷子深处,紫阳真人抬手敲敲。门边小窗拉开,有个老阿婆探出半边脸。紫阳真人说:“阿婆,我来送新剪的花儿。”
阿婆问:“送什么花儿?”紫阳真人道:“送栀子花。”那阿婆打开大门,侧过身,让紫阳真人走入房中。
东风在巷口站了一会,说:“我们跟上。”带着张鬼方,跳上屋顶。两人揭开一片瓦,底下一间窄窄的堂屋,长三步、宽三步,勉强摆了一条板凳、一张茶几。几上一张棋盘,白子快要输了。
一段日子不见,陈否好像精神更差,裹着一张毛毡,双手双脚缩在一起。她在盟主府中,每日汤药进补,尚能维持一点气色,现在嘴唇刷白,印堂上更隐隐透着一层黑气,叫人怕看她的脸。紫阳真人低着头,先行了礼,开口道:“谭夫人。”
陈否轻轻哼了一声,当做应了,紫阳真人觉出她语气不对,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又一躬身道:“峨眉派求援的人来了,不过东风好像不信。”
陈否来了兴趣,坐直身子问:“怎么不信?”紫阳真人便把今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东风讲的每句话,他复述出来,居然一字不差。
听到一半,陈否皱眉道:“文泉没带信,这是为什么?”
紫阳真人说:“那小子莽莽撞撞的,没准是真忘了带。”
陈否道:“那倒是老天襄助了。后来如何?”
紫阳真人道:“东风觉得他是奸细,将他抓起来审问,教我们几个走了。”
陈否沉吟不语,紫阳真人嘿嘿地笑道:“这样一来,峨眉派孤立无援,何……何少盟主一出手,一下就将他们剿灭了。”
陈否摇头道:“不对。”紫阳真人问:“怎么不对?”
陈否道:“他与峨眉离心,峨眉就成了最好的幌子。要是我们放过峨眉,以后再出别的事情,他只会怪在峨眉头上,不会猜疑别人。”
紫阳真人细细咀嚼一番,拍手道:“对呀!”陈否说:“我过会儿捎信给何有终,叫他假装落败,回长安来。”紫阳真人应了是,旋即告退。
到此为止,发生的事情全在东风预料当中。张鬼方惊叹不已,拉着东风一翻身,滚到屋脊另一边,恰好躲开紫阳真人。张鬼方说:“这样一来,峨眉派就得救了。”
东风点点头,张鬼方又说:“陈否也找着了。等她信发出去,我们就能捉她起来。”
东风却凝重道:“恐怕不行。”张鬼方问:“这又是为什么?”东风道:“假使我是陈否,非要何有终出门办事不可,我一定提前交代他,隔三天、五天,要是没有收到我的信,就是家里出事了。”
张鬼方道:“我们逼她寄信。”东风说:“万一逼不动呢?何有终大开杀戒,那就麻烦了。就像张老爷一样,宁可弄断一条手臂,也不说官银藏在哪里。”
张鬼方面上一热,默然不响。两人并排躺在暖洋洋瓦片上,忽然听见底下有人说话,道:“你有没有想过,东风是故意骗你?”
听见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东风赶忙爬起来,仍旧从那掀开的瓦片往下看。原来茶几之后还摆了一张轮椅,坐在上面的人正是子车谒。方才紫阳真人站在厅里,恰巧挡住这个角落,才没人看见他。
东风暗暗懊恼,又听子车谒说:“东风并没把峨眉那个小兄弟杀掉,只是关起来了,是吧。要是对待真内奸,何必这么怀柔呢。”
东风心中一紧,手跟着狠狠抓了一把。张鬼方紧紧咬着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只见陈否不答,子车谒微微一笑:“但也不一定,我这个师弟,为人就是心慈手软。”
陈否道:“也对,否则他早该将你杀了。”
子车谒不置可否,陈否说:“我想他不是骗我,因为峨眉派这个文泉,之前曾经得罪他。”
子车谒笑道:“我师弟和陈盟主一样么?”陈否说:“我懂得他的想法。”
子车谒点到辄止,道:“也有道理。”不再劝说。陈否叫那伺候的阿婆拿来纸笔,给何有终写下一封短信。
之前陈否喝茶、咳嗽,抬的都是右手,写字时却用左手执笔。看那字迹十分眼熟,东风恍然道:“原来如此。何有终以前那些纸笺,原来都是陈否写的。用左手写,别人便认不出陈否的字迹。”
张鬼方笑道:“难怪何有终双手断了,也能写字。何有终自己到底会写字么?”东风说:“张老爷会写字么?”
子车谒撑着下巴看她,忽然问:“陈盟主究竟为什么,一心想要做盟主?”
陈否边写边说:“天下熙熙……”
子车谒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是做盟主夫人,一样有利可图,甚至过得还要更舒服些。”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在窄窄的厅里流转一圈。东风害怕对上他目光,用手捂着瓦片的破洞。又听他说:“做谭夫人,能占盟主的便宜,有药吃。做陈盟主,就要住旧屋子,抓药都要想着省钱。这是不是赔本买卖?”
陈否笑道:“不愧是‘松风寒琴’,明明是一样的问题,却比文泉问的好听多了。”
她讲的是武林大会时,文泉站起来质问:盟主未曾亏待过她,她为何要谋杀亲夫。子车谒当然记得,说:“还是有不一样的吧。”
不仅子车谒好奇,屋顶上的东风和张鬼方,也都在等她回答。陈否却迟迟不说话,只顾着写手上的信。她左手练得很是熟稔,不出一刻钟,信已写到末尾。她凑过去吹干墨汁,卷起纸笺,塞进竹筒封好,交给那个婆子说:“你找人捎去峨眉,要最快的。”
那婆子拿了竹筒,从箱底翻出一块碎银,为难道:“陈奶奶,这块银子恐怕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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