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小声道:“不好了。”银虹道:“我听城里都在传,只要哥舒将军出关,长安就要破了。”
张鬼方问道:“那为甚么叫我带兵过去?”
银虹吞吞吐吐道:“他们还说,都怪贵妃不祥。”一面说,一面悄悄看他两人脸色,一手慢慢摸往袖子。
张鬼方道:“这和娘娘有甚么关系?”银虹眼眶一红,摸袖子的手放回原处,又说:“要是城破了,娘娘恐怕、恐怕不能好了。”
银虹说不出口,不过两人都听懂了。东风道:“你叫张校尉领兵救娘娘,是吧?”
银虹点点头,东风道:“你有兵符么?”
银虹不答,把那枚“天子之令”往前推了推。东风哂道:“这个做不得数的。”
银虹忽然板起脸,厉声道:“我已经讲了,这是天子密令,你们两个是要抗旨么?”
东风道:“我们两个从未面圣。我没有官职,自不必说,张校尉……也只是个校尉而已。圣上从哪里听过我们名字?”
银虹道:“听别人说的。”东风道:“圣上要哥舒将军出关,自然觉得能赢。为什么要我们相救贵妃娘娘?”
银虹不响,东风说道:“去也无妨,只不过我俩要请示郭将军。只要郭将军答应了,莫说带一千人,带一万人也使得。”
银虹发作道:“你敢!”
东风笑了笑,笃定她假传圣旨,跑来河北借兵。银虹反应过来,面红耳赤,慌得把火折子掉在地上。
帐中一暗,只听银虹颤声道:“我、我知道了。你们个个假仁假义,假正人,假君子。好的时候对娘娘,千好万好,千金万金的东西不要钱送来。坏的时候见死不救,都觉得是娘娘的错。”
张鬼方辩解道:“不是这样。”银虹听不进去,摇摇晃晃往外走,说道:“我和你们不同。娘娘对我好,我死也和娘娘死在一起。”
张鬼方伸手拉她,银虹把袖中短剑抖落出来,低叱:“今晚的事情,你们胆敢说出去,我就、我就……”
想到自己茫然无依,连娘娘都救不得,更别提惩治谁了,银虹心里不禁一酸。
东风却道:“要是假传一个莫名其妙圣旨,我们不一定听。但要是你把我们当朋友,找朋友帮忙,我们或能够出点主意。”
银虹说:“真的?”
除了当年一面之缘,他们往后再没见过。贵妃请他俩冬天来宫里赏梅,也没有成行。这算得上哪门子朋友?
东风笑叹道:“擅闯皇宫,本是我们两个的不对。但娘娘说了,‘有朋自远方来’,我们承娘娘的请,也自诩是江湖上的朋友,这样好么?”
他从被子底下钻出来,点亮油灯。银虹泪眼朦胧,东风草草束起长发,让了一个位置,笑道:“请坐下说罢。”
原来银虹听见议论,除了说贵妃娘娘是邪物,祸国殃民之外,还有能人进言说,要将娘娘处死祭天,才能平息天怒。许多将士都相信了。
圣上看似不信,其实派了许多宫女太监,守在兴庆宫里。说是提防刺客,其实压根不许贵妃出门。
饶是银虹轻功不错,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要她多带一个人,委实做不到了。只好她自己先走,再想办法救贵妃出宫。
东风拿过她的“天子令牌”,好奇道:“那么这是假货啰?”
银虹点头道:“是我做的。”
东风用力一搓,手指肚黑了一块。是用墨汁调了胶,把一块儿金牌子泡在里面阴干,再用刀刮出篆字。
离开京师以后,外人想不到她敢伪造令牌,一路放行。途中官驿也由得她换马,才让她赶到河北来了。
东风沉吟道:“带兵过去,不仅走得慢,还容易引人注意。”
另有一个缘由是,此地将士也未必愿救贵妃。一旦听说杀她可以平叛乱,情愿她死的大有人在。
东风又道:“单是对付一群宫女太监,其实用不到许多人。”
银虹道:“你们自个去么?”
东风本来是这个想法,仔细思忖,却有些为难。
如今正是围攻史思明的紧要关头,他自己须率精锐,日夜侵扰叛军;张鬼方带兵攻城,也走不开。今天是轻功宴,才难得睡个好觉。
不提他俩情不情愿,郭子仪一定不会放行。
余下武林中人,宫鸴、丁白鹇、文泉、施怀,都有官职在身。就连何有终,因在史思明头顶敲了一下,也封了一个官。
子车谒两腿残疾,不可能独自奔波。再往后看,剩下的人要么交情太浅,不好托付,要么功夫不足,未必救得出贵妃。
张鬼方道:“银虹姑娘,你别担心。大不了我不做校尉了。”
银虹摇摇头,张鬼方宽慰道:“我又不是甚么武将世家,甚至不是汉人。不做就不做。”
东风看着油灯发呆,张鬼方说:“怎样?我和郭将军知会一声,今晚悄悄走。”
张鬼方说得兴起,自顾自开始收拾兵刃,东风才回神道:“我想到一个别的人,走得开,还一定能够救得出贵妃娘娘。”
张鬼方与银虹同声问:“是谁?”
东风笑道:“银虹不认识。不过要这个人帮忙,或许得晚一两天出发。不知贵妃是否等得?”
银虹沉吟道:“娘娘虽然出不得宫门,但暂且无恙,应该是等得起的。”
东风道:“好。”披上一件外衣,掀开门帘。
帐外恰好有株石榴树,历经半年战火,居然还是开花了。东风伸手折下一枝,带在身上,走向营地东南。
郭李两军合军时,他为了找张鬼方,借营地的名册看过。后来出征嘉山、博陵,每次扎营,他也特别留意某间帐篷。
帐篷自然是没有门环的,东风只当它有,在门帘上叩了叩。
里面很快亮起油灯,一个苍老声音道:“谁?”
东风笑道:“陈先生,陈前辈,在下东风,有事求见。”
帐中有个佝偻人影,“窸窸窣窣”晃来晃去。东风不急,站在外头等着。
过得片刻,一个头发花白老妪,掀开门帘,冷道:“有什么事?”
东风道:“都是熟人了。”
陈否慢慢挺直脊背,声音变回原来的样子,清清嗓子道:“也不是故意骗你,扮得太久,习惯了而已。”
他们相互知根知底,都知道计划败露,就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
陈否投奔郭子仪,在厨房给自己安了一个熬粥虚职。洗米倒水、生火添柴,都有别人做,她只消坐在灶旁烤火,还能离送粥的何有终近些。
何有终拿真面目示人,别人便认定陈否也没有易容。只当她藏在某个角落,足不出户,却想不到她就是厨房里熬粥的老太。正是陈否最中意、“灯下黑”的伎俩。
东风道:“我晓得这个,我以前也扮过。”
他把新折的石榴花拿出来,递给陈否,又笑道:“战场不比长安,找不到像样礼物。一点薄礼,请陈前辈笑纳。”
陈否接过花,随手插在门帘边上。东风说:“还有一件事情,事关潼关战况。外面风冷,请前辈进屋详谈罢。”
陈否侧过身,请他坐进帐篷,把桌上地图、兵书一股脑推开,空出一片桌面。
这回何有终不在,陈否多多少少有些局促。东风道:“既然约定过,不做背后捅刀的事情,我自然会遵守诺言。陈前辈大可以放心。”
陈否开口道:“潼关怎么了?”
东风便把今夜听来的事情,同陈否讲了一遍。陈否冷笑道:“真是找死。好好呆在关里,过个几月、半年,不就赢了么?”
东风心想:“郭将军说的‘战局谁也料不到’,或许也有此意。”说道:“今上执意出关,谁都拦不下来。能叫河北早做准备,也是好的。”
陈否点点头,东风道:“我来见陈前辈,除了送礼以外,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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