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把他胳膊垫在脑袋底下,说:“不香,烟熏火燎的。原来是熏香的香味。”张鬼方被他一戏弄,气结道:“你!”东风说:“快睡吧。”
过了几息,东风睁开眼睛,只见张鬼方同样睁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东风说:“你看我作甚?”
张鬼方闭上眼睛不答。又过一会,眼皮一颤,眼睛又睁开了。东风说:“你再看我,我就背过去睡了。”
张鬼方于是闭上眼,这次没再睁开。虽然表现得气愤,其实胳膊一动不动,听话地做枕头。东风看着他乖巧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除了担心何有终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叫他睡不着。子车谒当初就是在除夕夜摔下山崖,自那以后,他每次过年,爆竹一响,都要把当年的情形重梦一遍。东风提心吊胆半个晚上,又跟何有终缠斗一阵,早就困得不行。他独自在堂屋的时候,已经把这个梦做了一半,梦见他和师哥约好比武,各自穿好外衣,将要出门了。
不过这次枕着张鬼方胳膊,要是师哥再来入梦,未免有点太不够意思。东风闭上双眼,极力放缓呼吸。这次梦见的却是另外一天,他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回到终南山。
【作者有话说】
顺便问问 如果我以后定个更新时间,大家觉得啥时候更比较好捏!
(虽然最近其实更挺多的但是我也不是很有信心真能按时更(对手指
还是说一直这么偷袭下去((
第65章 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十二)
眼前一片冷清的白,这是一件衣服的前襟。
用不着抬头,东风也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终南剑派其实有专门的弟子装束。外门弟子穿灰色细麻布衣服,不必多说。内门弟子则一年四季都请人过来,量体裁衣,做一件朱红外袍。春夏做薄的,秋天夹棉,冬天是厚实棉袄、披风。子车谒别的事情都极好说话,唯独从小讨厌穿这件艳色衣服,只愿意穿白。就算后来摔断了腿,每天还是要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在外奔忙一整年,东风好不容易回到终南山。子车谒却怕被师父猜疑,有点故意疏远他的意思,只有深夜会来和他说一会儿话。他每天留门留到四更,睡觉的时候也竖起一只耳朵。
对那时候的东风而言,子车谒的声音才是真正的早钟。眼皮再沉,听了也要清醒过来。
因为在很久以前,子车谒练完早课,趁别人用粥的时候叫他起床。要是醒得慢了,师父是要大发雷霆的。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子车谒操纵轮椅,一抬一放,滑入门槛,停在他床前。默然无话,就像月亮静悄悄升上中天一样。东风勉强睁开双眼,看着他雪白的前襟,问道:“师哥?”
子车谒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挪动身子,坐到他床沿。东风忙说:“等一等。”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摸到第一件东西,小的,硬的,触手生温,这是他的“讷言”玉佩。放下玉佩再摸,第二样东西是软的,是一小截蜡烛,被捏成圆球的形状。
蜡烛还连着一根长长细麻绳,另一端挂在门上,别人都不晓得他挂这个东西干什么,只有子车谒看得出来,微微笑了一笑,说:“还是这么懒。要是师父知道,肯定要骂你了。”
东风也笑道:“师哥不告诉师父,师父就不会管我。”抬手一扔。蜡烛砸在门上。软的蜡碰到木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力道却把木门带得关上了。这样关门不必下床。东风躺回去问:“师哥找我什么事?”
子车谒道:“什么事都没有,就不能找你了?”东风忙道:“当然不是。”子车谒又道:“还以为你像师弟那样……”说了半截便不再往下说。
东风敏锐无比,问:“封情怎么了?”
子车谒说:“没怎么。”靠在床头,幽幽叹了一声。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照在他脸上。见他眉头蹙着,东风伸出手,在他眉心轻轻一按,笑道:“师哥到底为什么愁?”
子车谒摇摇头,摇掉他的指尖,说:“最近忙他们擂台的事情。”东风收回手说:“也就是门内弟子小打小闹而已。有什么好操心的。交给别人去忙咯。”
子车谒幽幽叹了一声,说:“不一样的,你不懂。”东风缠着他说:“既然我不懂,师哥更应该教教我了。”
子车谒只说:“不提了。”
即使他不肯说,东风也能猜出些许端倪。子车谒平时显得再不在意,这些天看着同门在擂台上你退我进,心底终究还是有芥蒂。东风安慰他说:“指不定下次再比这个,师哥在台上拿第一名,就不用管那些个琐事了。”
子车谒只是笑笑。过了一会,他问:“你说,明天比的第一场,是谁赢面更大?”
东风压根不记得明天是谁和谁比,子车谒解释说:“一个是去年入门的,叫做彭旅,还有一个早先来的,在掌门门下,叫做吴英。”
这几年东风本就难得回山,就算报了名字,他也不大认得谁是谁。此时失笑道:“我怎知道谁能赢?”
子车谒说:“我觉得彭旅赢,封情非说是吴英能赢。”
东风实在不关心这劳什子擂台的事情,笑道:“谁赢都无所谓罢,又不压赌注。”
子车谒默不作声。东风觉得奇怪,转头看去,只见子车谒眼睛一眨,竟有一颗晶莹无瑕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东风大惊失色,问:“师哥究竟怎么了?”
子车谒哽咽道:“我说彭旅赢,封情就说,你这么多年没用剑了,早就不会了。非要固执己见干什么。”
又是大师哥,又是岁寒三友中的“松”,以前的子车谒怎可能受这种气?东风怒得翻身下床,就要去找封情算账。子车谒一落泪,和平常判若两人。从一本迎风的松树,变作一块儿冻住的胭脂水,又冷又红。面颊红,鼻尖红,眼眶更是红通通的,而且一触即化似的可怜。他一把拉住东风,说:“算了,他也就是无心说一句话。”
东风说:“这怎么是无心说的,封情是反了天了。”还是要往外跑。子车谒含泪笑了笑,说:“你别气了,师父说过他了。就是他不太高兴。”
东风更气了,说:“他还敢不高兴么?”子车谒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说道:“其实他也没说错,我是太多年没碰过剑了。”
东风不响,子车谒道:“好啦,我已经不难过了。找你说这个,又不是想要你出头。”
东风执拗道:“那他也不能说这种话。”
子车谒低着头,反过来劝他说:“总之呢,封情有点生我的气。要是他背地说我的坏话,你可不许听。”东风说:“我不单不听,我还要揍他一顿!”
看着眼前垂落的青丝,东风心里只剩下爱怜,就连对封情的气愤,一时间也无地落脚,悄悄流走了。子车谒撩起耳畔的头发,抬起眼睛,对他柔柔一笑,说道:“你这么做,他可不是更讨厌我了?”
太久不回家,就算别人看顾得再周到,屋子仍免不了有些破损之处。比如房顶上破了一个小洞。好在今年雨水不多,东风住这几天,也没遇到要修的时候。此刻月亮升上中天,正好从洞中照进来。月光落在子车谒脸上,把眼角的余红,一口气全照褪了。
东风恍然想起来,原来他是在做梦!他和子车谒早就分道扬镳,不是一路人了。柔情慢慢冷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从子车谒肩头退开。
当年是没有这回事的。梦里这个子车谒,好似看穿他的心思,说:“就是这样,我先走了。”挪去轮椅上坐着。东风“嗯”的应了一声,没有强留他,心里暗暗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
如今想来,为了交还无无明剑,封情愿意放下面子,央求自己让他一招。要是他在和子车谒怄气,恐怕不会这样周到体贴。
况且封情是一起长大的师弟,在外面再是呼风唤雨,对别人再怎么样骄横,他对子车谒恐怕说不出这样伤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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