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又是一年生辰日。
这一年的生辰过的有些清冷。
苻氏的这一家人都没有来,因为苻坚一个人独自来了,他谁也没带,连他最喜爱的苻冼都扔给了苻晖。
二人在明楼上吹着冷风,到了夜幕时分,苻坚却与萱城一同飞驰去了骊山之巅。
前几日落了一场雪,给望梅亭厚厚的笼罩上一层素白,在一片白茫茫中屹立,月色泄下,仿佛世外仙境。
“我想做一件事,你会支持我吗?”
萱城道,“不必说出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他知道,这一天还是要到来。
“景略曾经阻止过朕。”
“王丞相已经逝去了。”
“可他说如果朕做了这件事,不一定会成功,朕很想他,可他再也不会回到朕的身边了。”
“万事皆有可能,何况一个已死之人的话呢?”
然而,萱城身体里有一股强烈的反抗意识,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这么纵容苻坚。
萱城将脸枕在亭中的石桌上,一瞬间冰凉彻骨,苻坚用手托起他的脸来,细细的看着,“以往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说,以往我是什么样的?”
苻坚捧着他的脸,手指触及之处一片湿滑,“大概是13年前吧,那时你总是反对朕,不对,在4年前你也经常反对朕,可自从长乐公攻陷襄阳之后,你就变了,变的不再反对朕了。”
萱城反问,“我能阻止得了你么?”
苻坚一怔,随即摇头。
“那就是了,无论我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你,我何必多费口舌?无论你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为何?”苻坚问道。
“为何如今你会这样?”
萱城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苻坚,我只有一个哥哥。”
苻坚将他搂在怀中,叹道,“好吧,这件事无论成败,我们都去做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罢。”
“你跟自己的族人有仇吗?”
苻坚茫然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仇,你为何要宽仁待外族,而严苛自己族人,我一直以为你跟自己的族人有深仇大恨,你可以用鞭子抽打自己的族人,杀一个氐人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会对自己的儿子赐剑,会对自己的弟弟动手,可你永远不会这么对外族人,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不懂你,我是你的弟弟,我却不了解你,可我还是觉得,你是一个严重的人格分裂者,如果说,你今生最大的错误,我以为不是阿法的死,也不是你对慕容冲做的事,而是你错在了没有生在汉人家中,而是成为了一个少数民族。”
萱城说话这些话,苻坚沉吟不语。
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良久的沉默。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
“清楚什么?”
“宽和五族,放任鲜卑和羌人带来的危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你无法下手,这些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你也没安好心,慕容垂和姚苌那么英勇的人,你想要他们的吧,如果他们去投降晋朝,那对大秦带来的危害是无法估量的,可你的心却不允许你去杀人,如果把这些外人都杀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果,大秦也许会长久下去,也许会即刻陷入混乱,苻氏的后代都会生活在被仇恨之中,就像石虎、冉闵、慕容氏那样,互相之间屠杀,无穷无尽,不死不休。我会告诉你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当然你不知道的,他叫成吉思汗,他成功了,你无法解决的民族矛盾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屠城,没错,就是这两个字。可他不是你,你也永远成不了他。所以,你独一无二的做法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族人让利外人,如今长安空虚,尽是外族人,大秦国内的社会矛盾民族矛盾无法缓和了,大秦有一千七百万人口,汉人一千三百万,胡人占了四百万,而身为统治阶级的氐人却只有一百万。你知道大秦的户口和人口总数的吧,你比我更能看到这里面深刻的问题。只有通过对外战争来削弱他们,可真正到了战场上,这些外族人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去卖命吗?或许还会有另外一种毁灭性的可能,在对外战争中,我们削弱的只是我们氐人一族,反而会使得鲜卑、羌这些外族人增加,从而覆灭我们一族,虽然你的目的不是这四百万的胡人,而是那一千三百多万的汉人,可汉人不会仇视我们,因为是晋抛弃了他们,我们拯救了他们,而我们却灭了这些胡人的国家。”
“所以你还是不支持朕?”
“不,我支持你,我支持你只有通过不断的对外战争来缓和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因为中国本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我们一族人口太少,无法统治全国,只有将士族收归才算真正的正统,可那些士族都在晋朝。只要晋朝存在一日,大秦国内的汉人便不会安心,天有一日,**永远只能有一个主子,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成王败寇,只有我们灭了晋朝,我们才能算**正统。”
萱城的话音落地,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冰冷的额上,热气灼在耳边,充满诱惑,“我多么想要你……”
可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苻坚不能再失去他的弟弟了,哪怕一个微弱的身体接触他都不敢僭越了。
“我支持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南下侵略晋朝,姑且这么说吧,因为一旦这场战事没有退路了,后世之人就会冠以民族侵略的性质来贬低我们,而不是统一战争,我们是少数民族,不能去侵犯汉族,所以这场战争只能由晋朝人率先发起,这你该能答应我吧?”
“如何应你,你要谢安来攻打我们?”
“不,不是谢家,是桓氏,也许,谢家会与桓氏联合。”
苻坚沉默。
“你信我的。”
苻坚道,“我信你。”
萱城说,“如果秦晋之间没有这一场千古之战,你死后大秦照样会分崩离析,太子镇不住这些外族人。”
“你是皇弟,如果我死了,只有你可以继承大秦的帝位。”
“但是,哥哥,如果你死了,你以为我还会活着吗?”
一语惊醒梦人,苻坚怔怔的凝视着萱城的眸子,一瞬间,无语凝噎。
“我也是。”他这么承诺。
萱城贴着他的心口静静的听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上方之人不断低声喃喃,“我这一生很少伤心,也很少流泪,阿法死的时候我哭过一次,娘执意要杀他,我救不了他,那时候我在东堂与他诀别,他抱住我的身体安慰我,他要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支撑这个国家,他说从不后悔与我做兄弟,你知道的,当年我本欲让他登位的,他是我唯一的兄长,可他却推举我,仅仅因为我是嫡子,所以我该来承担这个责任,我不敢称帝,因为我始终怕阿法怨我,毕竟他是因我而死,如果有一日,你死了,我想我会流泪,我会伤心,但我会等你归来,我不信你会狠心抛下我先去,我已经失去了兄长,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弟弟了。”
萱城的内心痛苦极了。
他该如何才能去挽救苻坚。
淝水一战,苻融必死,苻坚必败无疑。
可如果没有淝水之战,这些外族人就一定不会背叛苻坚吗?大秦真的会万年永昌么?
就像连成衣曾经说过的那样,难道这世上有谁会长生不老吗?每个人的归宿最终只是死亡。
萱城抬起眼来望着苻坚的眼睛,怜惜的说,“你不要这么想,阿法不会怪你怨你,我也不会先你而去,我们说过的,要同生共死,要生死同穴。”
苻坚无言以对,只能将他搂的更紧了,这一夜,他们在骊山望梅亭相拥着坐了一夜。
公元382年终于完结了,历史推进到了公元383年,大秦建元十八年,到了正月十五,大江南北过起了上元节的时候,长安也变的热闹起来了,上元节的夜晚,苻坚与萱城,以及苻晖、苻冼、连成衣,苻朗,淳展之几人便衣出宫,竟然逛起了民间的花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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