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随手里的剑最后还是没能砍上来,因为不等他的出剑,萱城的身体已经滑了下去。
意识陷入深渊,身体堕入黑暗,梦境全无,心头只有空空。
———萱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很是空阔,身下的床榻很硬,就像铁一般,头顶的幔帐是绯色的,床头床尾的幔帐皆是绯色如血,屋内摆设简洁,只有一盆青竹,台阶上的烛火摇动了几下,将原本有些幽暗的屋内照亮了几分。
他起身下床,眼睛却在垂下去的那一刻瞥见了地上的字。
他惊呆了。
他的视线顺着这些清晰又模煳的字眼搜索而去,密密麻麻的写了整个屋内,竟然全是两个字,———苻坚。
这是慕容冲的房间。
他到底是对苻坚有多么的用心?
他的人生只有苻坚一个人吗?
从萱城见到他的那一日起,到如今,他所住的地方,地上只有苻坚两个字。
像是用血写成的,时间久了就会淡去会模煳,而新刻上去的还是这两个字。
萱城心口被堵的要窒息一般,慕容冲,他这么的日日夜夜念着苻坚,他这么想压过苻坚,不惜毁掉自己的一生,他的身体分明已经有了病症了,既然要压过苻坚,为何不爱惜自己让自己活的更长久一些呢?
他走到窗前,轻轻的推开窗户,外面泥土的气息钻了进去,似乎刚下过一场秋雨,外面的梧桐树上沾着晶莹湿润的水珠子。
萱城看的出神,有人推门进来他都毫无察觉。
乍一回头,对上慕容冲的清冷的眉眼。
他的身后站着一人,萱城没见过。
“你去换吧。”他吩咐道。
那人走了过来,“这位公子,请去床上躺下吧,让我帮你换下伤口的纱布吧。”
原来是个大夫。
萱城盯着慕容冲怔住,他却别过了脸去,径自走到另外一扇窗户前,负手而立,眼睛望向窗外。
萱城顺从的躺在床上,大夫为他拆开了包扎伤口的纱布,血迹已经慢慢结痂了,但被扯下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的痛,萱城咬牙忍住,大夫为他涂上新药,并换上了新的纱布。
“已经无碍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大夫轻轻的将他身上的衣服穿上,又将手上箍着的纱布轻轻撕了下去,同样的涂上新药又缠上了新的纱布。
“请你务必小心,不要沾水,也不要拿什么重物,我从未见过手上伤的这般重,手心手指都都成了一片血海,十指连心,一定很痛吧。”
萱城微微点了点头。
大夫转身要走,“等等。”萱城叫住他。
“这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在此等着。”萱城轻轻的说,他走到慕容冲的身边,吸了一口气,还是出声了,“你过来吧。”
慕容冲不动,萱城就用自己受伤的手去拉他,他没有反抗,被萱城拉到了大夫跟前。
“你为他瞧瞧吧,有什么病说出来。”
慕容冲眼神忽然闪了一下,他厉声道,“不必。”
萱城道,“你这么害怕吗?难道你不想活着吗?死了的话一个人的仇恨也会跟之消散了。”
慕容冲怔住了,萱城示意大夫,大夫握起慕容冲的手腕细细的诊了起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又叹息了声,从他脸上的神色来看,跟他想的一样,慕容冲身体的确出现了病症。
大夫放开了慕容冲的手腕,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太守大人的脉象很虚弱,气息并不似普通人那般稳健,单单通过诊脉我无法断定。”
他向慕容冲拱手微微弯了弯腰,“太守大人,敢问你是否长期有咳嗽,胸痛,唿吸困难,虚弱这些反应?”
慕容冲决然道,“没有,你走吧。”
大夫看向萱城,低叹了一声,“若是近日来有这些症状,此病不足为虑,可以医治,就怕长期以来,咳嗽不止,胸痛气短,唿吸困难,身体虚弱,而且时不时的会抽搐,若是多年来这等症状持续不止,那便、、”
“你说吧。”大夫说不出口,萱城示意他但说无妨。
“无医可治。”
“一派胡言。”慕容冲怒道,“滚。”
大夫战战兢兢的拜了一拜,疾步退了出去。
萱城回味着大夫说的这些症状,若是他先前揣测的哮喘之类病症,那可大可小,也能医治,就怕他长期以来的糜烂生活感染了不可医治的病毒,萱城不敢再想。
慕容冲也许自己已经意识到身体出现的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症状,所以大夫在询问他这些反应的时候,他表现的很紧张,可他不愿意看大夫,若是不治之症,一个医疗水平受限的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大夫怎么能治好呢?
萱城不禁悲上心头。
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何处呢?
为什么会有今日这样的故事发生?
“你…”萱城沉默了半响,打开一个话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为何要救了我,你不是想要我死吗?”
“段随已经受了罚,我可以杀你,他不可以。”他这么淡淡的说。
“既是想要杀我,就不该救我,你知道,血流而尽会死。”
慕容冲没有再继续说话,他转身就要出去,“你等一下。”萱城唤住他,“方才大夫所说,你听到了吗?你、、不要自己伤害自己。”
慕容冲突然冷眸凝视着他,“我伤害自己,你怎么说得出口?我要自己找死么?”
一听他这么说,萱城就不敢直视他了,的确,伤害了他的人不是他自己。
“你,是你。”
他忽然用手指着萱城,“你,你为什么不敢反抗他,你那么怕他吗?”
…………
萱城明白了,他在指责苻融。
慕容冲的悲剧是苻坚造成的。
可苻融为什么不敢反抗他的兄长呢?
慕容冲失神的笑了一下,“也是,你不懂,你听不懂…”
萱城很想知道苻融是怎样一个温柔的人,他令慕容冲心动,也令他的兄长不顾人伦。
慕容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外,可他要去哪里呢?这里分明就是他的房间啊。
萱城踏出了这里,他站在屋檐下环视,空气里的湿润扑鼻而来,令人心情舒适,他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轻轻的移动脚步,走到旁边的房间,是正厅一侧的书房,他推门进去,书房中的布置依旧是青竹。
萱城走向书架前,他随手抽出了一本书籍,竟然是一本医书,里面详细记载了一些病症,有小病也有不治之症,萱城僵住,原来慕容冲早就翻看了医书,他并非没有察觉出自己身体的异常。
萱城深吸了一口气,将书放回书架上,他掩上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庭院中,这时候立了一个人。
身姿高大挺拔,是萱城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高的一个人。
是慕容永。
萱城滞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作甚?”
“我,等你。”
“为何?”
“我,向你道歉。”
“不必。”萱城回绝,“你没错,你本就是鲜卑慕容一族,你该投向慕容冲。”
“连成衣呢?”
慕容永道,“他已经没事了,等陛下来了,你们就能走了。”
“什么?”萱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慕容永沉重道,“冲儿曾经在我们到平阳的第一日便给陛下去了书信,可陛下始终没有回信,他想以你的名义来邀请陛下巡幸平阳。”
不会的,不可能,萱城顿时心头大乱。
苻坚如果来平阳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与慕容冲旧情复燃。
另一种是二人同归于尽。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萱城想看到的。
而在他看来,后一种可能似乎更大,就算苻坚念起了旧情,慕容冲也决计不可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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