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见到最里面那间门缝隐隐透一线光,正要上去敲门,却意外听到齐铭的声音,有些抖,像压抑激动的争执,言语间还有他的名字。
齐向然手顿在半空,几秒后,慢慢蜷起来。静悄悄地听。
“我们也没有非要逼他回京城的意思,留在新南也不是不行,”齐铭语速有些快,“但目前这个情况,他不想留在养父母家,那个家里也确实让他待着不好受,没有家人,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他是我小叔唯一的骨肉,我爷爷的亲孙子,我们对他好还来不及,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难道不最合适吗?”
“我说过了,”齐向然听到江纵低沉的声音,“这件事情,我尊重他的意见。”
“尊重他的意见?”齐铭竟然冷笑一声,“Alvin,你这话说出来怕是连我家老爷子都不信。在山上那天我就怀疑了,小然说想离开新南,紧接着你就大半夜跑山上来找人,给你安排房间你不要,非得跟他挤一间房。第二天一出来小然看你那眼神就不对,你们俩恐怕不止是普通好兄弟那么简单吧?你敢说小然做任何决定,都没有你的因素在里面吗?”
江纵没有说话,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动静,是脚步声。齐向然盯着门板上的花纹,想象到江纵抱着手臂懒洋洋靠在某个地方看齐铭打转的样子。
“我不是歧视同性恋,”好半晌脚步才停,齐铭认真说,“我发小就有一位已经结婚的同性爱人,我们之间关系也非常好,甚至他那位爱人,也是我家老爷子的学生。”
“如果说小然确实是喜欢男人,我不会拦着他,圈子里如果有任何相同性向不错的人选,我都可以给他介绍,”顿了顿,他接着说,“Alvin,你是不错,家世可以,工作体面,也一表人才——但你觉得你真的适合跟他在一起吗?”
听到这里,一股无名火起,齐向然几乎是立刻就想冲进去,拳头刚一攥紧,他忍住了,听到齐铭继续说:“你比他大这么多,你踏进社会的时候他还是个初中生,他又没上过大学,又没正儿八经工作过,社会经验那么少,就是白纸一张。你这种人,稍微冲他勾勾手指,他就满脑子稀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了,被骗了恐怕都还得给你数钱。况且他这个年纪,最容易做出什么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离家出走的糊涂事儿,这些道理你不明白吗?他从小跟在你屁股后面长大,是感情深,但你们之间到底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也是两说,如果弄混淆了呢?你有足够的理智和能力抽身,小然呢?”
江纵依然没有回答。齐铭语气缓下来一些:“朋友之间才跟你讲这些,话说得不好听,但都是事实。我们姑且把这些抛在一边先不提,Alvin,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我都清楚,”屋里没别人,但齐铭还是压低了声音。
齐向然听到他凝重地问:“以你的身体状况,真的可以保证完完整整陪他走一辈子吗?”
听见这话的瞬间,齐向然心头都不是一跳了,他简直如堕冰窟。
那寒意是从脚跟直窜上来的,血流仿佛凝固,心跳仿佛停止,天灵盖都是一片凛冽的冰凉。他张张嘴,想要叫一声,或是把门推开问个清楚,整个人却冰冷僵硬动弹不得,像尊已经成了冰块的死尸。
屋子里一片长久的寂静,齐向然的呼吸似乎都消弭在死寂的空气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江纵的嗓音,还是那么熟悉,有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还记得放我床头那个玩偶吗?”
齐铭回忆半天:“那个四不像?”
“那是然然做的。”江纵淡淡回答,有些自说自话的意思,“小学五年级秋季开学,他们学校举办的一次跳蚤市场活动,让大家做手工来卖,他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来的这东西,熬了好几天夜,才做出来那么一个。”
恍恍惚惚,齐向然记起来这件小事,那已经是好多年前了,连他自己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他做的是个羊毛毡,本来想戳只豹子,戳了一半发现实在太难了,又想改成猫,最后是个什么模样他已经忘记了,但当时自己应该挺满意,不然也不会拿到跳蚤摊上去卖,最后卖给谁了他不知道,他因为实在嘴馋小卖部刚煮好的关东煮溜了号,回来同学就把卖东西的钱塞给了他,他还在江纵面前炫耀了好几天。
“在这种事情上,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差,”江纵继续说,“昂着个脑袋在那跟前站了一整天,天都要黑了,他同学的也都卖出去了,就他那个无人问津,明明难过得都要哭了,还骂骂咧咧别人没眼光。”
齐铭有些了然:“所以你给他买走了?”
“他那个性子,不可能会因为我照顾他生意高兴,只会觉得我又在欺负他,毕竟他在做的时候,每有一项重大突破都要举到我面前给我看一眼。”江纵语气里带点浅淡的怀念,“最后趁他不在,我托我朋友的妹妹买走的。”
齐向然鼻头一酸,他发现自己牙齿在轻轻打颤。
齐铭:“然后呢?”
“出国前一天早上我回去收拾东西,不知道怎么,把这东西收拾出来了,想想我这一去说不定得死在手术台上,拿那些行李又有什么用,就只带了这个,其他什么也没拿。”江纵轻声说,“放在病床跟前,一看见就想到小崽儿趾高气扬的样子。动手术前,我就那么看着它,想来想去,想不到别的,最后在遗嘱上写了然然的名字。”
遗嘱两个字像把利刃,干脆利落地就把齐向然心给掏空了,他颓然后退半步,浑身力气都用在死死捂住自己口鼻的手上,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齐铭隔了很久才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Alvin,也不是我们想要的回答。你现在是康复了,看着好好的,但你能保证你那个病没有复发的几率吗?如果有个万一,你让小然以后怎么办?我看他那个样子,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要知道,感情有多深,失去的时候就有多疼吧?”
江纵沉默了好一阵,“哒”,齐向然听见他点烟了,他睁着被泪魇住的眼,从门缝里去看江纵,见到他平静冷静安静的侧脸,烟雾中,杳杳的,他看到江纵竟然无声地笑了下。
“我猜你没看清我——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私自利、寡恩少义——”他的手在空中一拨,很轻易拨开烟雾,像拨开他一切绅士伪装,“既然我没死成,回到这里了,那么我养大的人,我要他哭也是我的,笑也是我的,疼也是我的,爱也是我的。”
“至于你们怎么想、如何看、要什么回答,说真的,”露出那双眯着却没有笑意的眼,江纵牵起嘴角,淡淡说,“关我何事呢?”
第75章 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东西
齐铭没再说话。
他只是轻轻皱眉看着江纵。烟雾中,灯影下,这个人有很会迷惑众生的一副皮囊,成熟、神秘、引人注目的浪子魅力。见过的人太多了,齐铭明白这种皮囊对少年人的杀伤力,他往身后的原告桌上靠,在沉默中思考妥协的利弊。
可认真来说,在齐向然的事情上,齐铭没有太大的话语权,对他和江纵之间的事情更是无权置喙。时光是黏合剂,在他们缺席的齐向然的成长里,早已经将江纵与齐向然紧黏成血和肉的一体,打着为他好旗号的三言两语太轻了,又如何能插得进去。
他视线在这间空荡的模拟法庭里转了圈,最终只有淡淡叹一声。江纵掐了烟,打算结束这场似乎已经达成共识的谈话,安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声有点距离的短信铃,他直起身子往门口看,门缝里有影子一闪而过,打开门却只见到两位抱着资料的同事,碰到江纵,露出略微诧异的神情。
下午两人都有事情,齐铭没留太久,离开前,拍了把江纵的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动动嘴唇,最后却什么也没再说。
处理完工作到家,天色已经很晚了,客厅留了盏小小的灯,踩着一地的昏黄进屋,江纵敏锐地嗅到酒味,带一点柑橘口味的霞多丽。
他唇角不禁勾了勾,齐向然对酒其实不感兴趣,只是喝个囫囵,却从小就爱盯着他的酒架,偷偷尝他的酒,模仿他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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