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叔。”眼看话头越来越刹不住脚,江纵开口叫住了他,“您冷静一下。”
“你让他继续说啊。”齐向然冷笑,“有什么我不能听的?白眼狼?大逆不道?忤逆不孝?没关系,我都可以认。你要是觉得我占了你们齐家的大便宜,那我就效仿一下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说着他视线在屋里一扫,还真作势要找刀:“光说不练假把式,我没钱还不起你们那些吃的用的玩的,命总行吧?贱骨头也值二两钱嘛……”
“够了。”江纵皱眉打断了他,脸上是从没有对齐向然有过的严厉正色,“然然,花放桌子上,你先去屋里玩。”
齐向然没挪脚,拳头紧紧捏着,竭力的,忍耐的,胸膛里像燃一团灼痛的火。
“怎么还不动?”江纵声音比以往沉好多,又轻下来一点,带着安抚的意味,“去吧,现在还早,可以睡会儿午觉。”
只要不是针对自己,对江纵的指令,齐向然骨子里就刻着听话两个字。他低下头,半晌才挪步,把花随手扔到江纵办公桌上,花瓣被砸得有些许散落在桌面。
他没再看沙发上的两人,关上休息室的门时听见齐正荣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我们哪里对不起他了……”
“……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他这个脾气指不定就随的他亲爹,三年了……”
“你也别惯着他……”
门锁“咔哒”合上,休息室顿时陷入一片哑火的黑暗,隐约能听到说话声,但隔得太远,很难再听清了。
黑暗和安静大概可以作为安抚,明明刚刚浑身的血流都像滚烫岩浆,齐向然现在却奇迹般冷静下来,他甚至注意到这么久不见后齐正荣的变化——精神头还足,但瘦了,也老了。
他的爸爸,变得陌生了。
鼻头倏忽狠狠一酸,齐向然轻轻靠到门上,把脸埋进掌心。
佛法讲究“因果报应”,他虽然一无是处,但从来也没起过坏心做过坏事害过人。
这些年他昼夜辗转,苦苦思索,他想不明白。
天赐他这样的命运到底为什么。
第42章 “你喜欢我吧?”
江纵推开休息室的门。
门外的灯光跟随他的动作将屋里分割出一个逐渐扩大的窄方形空间,齐向然不在光里,他被光隔开,缄默地坐在床榻一角。
朦胧的背影灰扑扑的,他像一片萎顿的雾,风一吹就轻易散了。忽明忽暗的烟头仿佛他起伏的呼吸,那么一点点,炙热的,橙亮的,将昏冥的黑暗烫出一个灼伤的洞。
江纵带上门,几秒后,又伸手开了床头灯,灯也不昏黄,铺开一片属于夜的颜色。齐向然没有回头。
“抽烟也不开窗?”他这么问着,朝他走过去,见到齐向然脚下塞满的烟灰缸,微不可见地一挑眉,“我看这烟雾报警器该找人检修一下了。”
齐向然仰起脸,下巴尖在光影里,显得有些孱弱,他晃了晃夹烟那只手,歪头挺俏皮笑了笑:“又不一定是报警器的问题,只能说明你这儿新风系统还算不错。”
江纵垂眸看他,也那么淡淡笑了下,伸手捋了把他的头发,然后捉住他乱晃的手,擎起来,夹走他手指间那支快要燃尽的烟,靠在身后的书桌上,缓缓吸了一口。
是那股甜丝丝的罗汉果。
“怎么又换回来了?”他问,指的这个味道。
“想换就换咯。”齐向然反手撑着床,仍仰着头看他,“还是这个味道好抽。”
江纵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赞同齐向然的意思,继续吸那支烟。
今天他打了领带,因此衬衫的纽扣系得很规矩,多正经八百的大律师,可他抽烟的动作、青筋凸起的大手、烟雾里微微眯一下的眼睛,却带着股说不上来的野劲,好像总有什么东西藏在他堂皇的冠冕之下,一种懒洋洋的伏猎般的危险性。
齐向然看了一会儿,问起齐正荣:“他走了?”
江纵“嗯”了声:“走了。”他看了齐向然一眼,又说,“临时过来的,咨询点公司法务。”
这话像在跟他解释。齐向然觉得好笑,他根本没有要质问这事儿的意思。
他扯了扯嘴角,懒洋洋的,感叹一声:“虽然是假的吧,不过你瞧瞧,多恨铁不成钢的老爸——多狼心狗肺的儿子啊——”
他啧啧嘴,跟着说:“诶,你知不知道,不孝的人死了以后是要下无间地狱的。”
没等江纵回答,齐向然又自顾自地嘟囔:“不知道像我这种情况,阎王爷到时候该怎么判。”
江纵掐灭烟,淡淡睨了他一眼,“抓你这样的小鬼?恐怕他没闲到那个份上去。”
这话给齐向然听乐了,“怎么,你不觉得我这做法不孝顺么?”
江纵抱着手臂,仍倜傥地靠着桌,听见他的问话,不知想到什么,竟然也轻声笑了下,眉眼的神态有点嘲讽的意味:“有人用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他爸妈离婚,”他问齐向然,“岂不是更不孝顺?”
齐向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倒是跟我半斤八两。”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这话的深意,眉毛挑起来,有些惊讶地看向江纵。
江纵也挑了下眉:“什么表情?”
“这算是江大律师的小秘密吗?”齐向然半是好奇,半是若有所思地问。
“这算吗。”江纵表现得从容淡然,“不算吧。”说完这话,他用一种很有意思的眼神看着齐向然,像有一搭没一搭逗小兔崽玩游戏的狼,“既然是秘密,肯定没人愿意那么轻易说出来吧。”
从某些方面来看,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齐向然不得不多想,是在点自己吗?还是江纵有比这更深的秘密吗?可江纵眼里闪过的戏谑让他没余力确定,让他心里的痒意盖过了对这问题本身的好奇。他眯着眼睛看江纵,问:“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要玩交换秘密的游戏?”
江纵不置可否,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小东西,齐向然看不出来那是什么,随着他拆包装的动作,塑料纸的响声窸窸窣窣。
薄光中,江纵倏地靠近了,他降下脸,黑沉的眼眸里有不甚清晰的反光。齐向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像陷入某种桎梏,一动也不能动弹。身体的感官异常清晰起来,潮水来得铺天盖地,他感受到江纵身上雄性气息明显的体温,听到他沉稳淡定的呼吸,嗅到他身上能让人放松警惕的疏淡香味。
这时候他忽然很能理解那些被精怪要了性命的书生了,再强大的自制力,在这种勾魂摄魄的蛊惑面前,也都根本不堪一击。
他盯着那张迷人的脸,目光有不自知的痴连,像一种不可名状的舔舐,从江纵冒出点头的胡茬、略有些干燥的唇瓣、挺直的鼻梁,绵软地舔上去,直到自己最无法抵抗的那双眼,虹膜在昏暗里扩大许多,像火山口溢出的熔岩。
乌洞洞的对视中,他终于看清楚那片反光里的东西,是被江纵溺毙的齐向然的倒影。
齐向然嘴唇翕动,肩膀绷得很僵硬,有一点不受控制的紧张,还有隐约的期待和兴奋。他嗫嚅地问:“干什么……”
如果齐向然还有一点清醒,他会惊讶地发现这声音根本不像是能从他嗓子里发出来的,软到近乎沙哑,每个字都是飘的,像荡在一团暧昧的云里。
可他全副注意力只在江纵身上,似乎已经在潮水的裹挟下神魂颠倒,耳膜里有心跳的声音,敲在他脑子里,咚咚,咚咚,咚咚。
“张嘴。”他收到了江纵的指令。
于是他便张嘴。养只宠物大抵也没他这么听话吧,他甚至都不去看江纵喂到他嘴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舌尖微微探出来,一卷,尝到了同样有砂砾感的两种味道,一个酸甜,一个咸涩。
牙齿咬下去,属于山楂片的老味道在嘴里炸开,令他有些唇齿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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