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哥……那支钢笔好用吗?”忽然,齐向然听到于俊兰问,“我也不大会挑,江惜说那个牌子比较好。”
齐向然立刻想到下午在江纵笔筒里面看到的那支暗红色的万宝龙。原来当时于俊兰说自己着急给他哥送东西,是要给江纵送那支钢笔。这么一比,自己送的花和猪头简直就跟开玩笑似的。
齐向然抬眼,从后视镜里见到江纵脸上的不动声色,他空白了两秒,只说:“很好,谢谢你。不过以后不用破费了,我工作用签字笔比较多。”
于俊兰似乎没想到江纵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来话,涨红着脸“噢”了两声便不再开口。
车进了别墅群,一路开到齐家,天气不是很好,傍晚的天幕沉沉下,齐向然望向江家和齐家的房子,这两栋房子仍是当年那样,跟齐向然记忆里的别无二致,熟悉得令他产生一种时空错置的恍惚。他却再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推开门,大咧咧跑进院子喊一句“我回来啦”。
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开门迎接,齐向然还以为是从前照料过自己的阿姨,没想到来的这个模样却是陌生的,她熟稔地跟于俊兰打过招呼,带着三人进屋。
“爸、妈,纵哥来啦。”
于俊兰进门就招呼,向玲笑着迎上来,吩咐阿姨放好江纵带来的礼盒:“你说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过中秋了,应该的。”江纵只是淡笑了下,转头看向门外,又顺着齐向然凝固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那片原来长满葡萄藤的地方,现在已经被一棵修整漂亮的罗汉松代替。
“然然。”江纵叫他。
几秒后,齐向然迟钝地回过头,先看的是这栋别墅的其他地方,视线转了一圈,又看向门口。那眼神不像在看他曾最熟悉的家,而像在看什么可怕的黑洞或者怪物。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他眨眨眼,见到屋里向玲半点惊喜、半点诧异、半点泫然欲泣的复杂神色,目光又变得惘然。
这瞬间,江纵忽然感到一阵悔意,心脏像被齐向然眼里的惘然狠狠掐了一把。
他想,世界对要成长的小孩实在太残忍了,而他们这些自诩成熟的过来人亦是如此,不过是被老虎咬死的伥鬼,是恶魔的帮凶。
“别看了然然,”江纵想要说,“到纵哥这里来。”
话还没开口,齐向然却笑了,一个得体的、礼貌的、找不出半点瑕疵的微笑。
“向阿姨,”他笑着说,“贸然登门,真是……太打扰了。”
第58章 白眼狼
这句话让除了江纵以外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齐向然从院子里往门口走,换作以前,他一定觉得很高兴,因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一举一动都因为他的言行受影响,他是舞台主角,他是世界中心。
但在这种时候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实在是很滑稽,人人都好像在等待,在观众席上目不转睛眉头紧蹙地等待,仿佛他是个接下来要进行一场盛大表演的丑角。
齐向然若无其事地站定门前,看看脚下,那道门槛离他只差毫厘,他懂分寸地往后挪了挪,抬头,笑意还挂在脸上。他先征求主人家的意见,“允许我进来么?”
向玲就跟他面对面,听到这话,眼眶几乎立刻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喉头滚了又滚,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能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齐正荣从客厅出来看,见到是齐向然,似乎有些高兴,眉目间闪过一丝光彩,但瞬间又被他大家长式的威严压下去。他微微板着脸,瞪一眼齐向然:“你还知道回来?”
“回来”这两个字蕴含着太多意味,他大概是想表达这个家到现在仍然时刻为齐向然张开怀抱,却从没问过齐向然到底还想不想要。
见齐向然只是微笑不说话,向玲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屋来,像是怕他俩就此吵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向玲有几分哽咽,红着眼睛仔细上下打量齐向然,齐向然同时也打量她。三年时间,对一个孩子来说不长,对一位母亲来讲不短,成长和衰老像是天生对立的两组名词,孩子的长高、独立、强壮,处处对应父母的佝偻、依赖、衰弱。
好在向玲并不缺钱保养她的表象,因此除了发型变了点,皱纹多了两条,她的变化其实还没有齐向然来的显著。
这样拉着手不说话,没两秒场面就显得尴尬起来,一种无可避免的疏离和隔阂在两人之间建起无形的屏障。向玲手上有汗,很热,不一会儿就抓湿了齐向然的手指,齐向然瞥了眼她身后一脸平静的于俊兰,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江纵撑住齐向然的背,安抚似的摸了摸,淡淡说:“进去再说吧。”
“对对,然然……快进来坐。”向玲让开路,带着人到客厅坐下,又吩咐保姆阿姨赶紧沏茶,自己又亲自去切果盘,看着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齐正荣坐在沙发主位,距上次在江纵办公室见到他不过只是半个月,他的瘦相却更明显了,甚至两鬓都有微微的银丝。对于把这辈子都燃烧奉献给工作的人来说,事业上行差踏错带来的打击恐怕比什么都要命。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整座房子好像只有向玲忙碌的声音,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凝视。齐向然坐在江纵身旁,视线很轻地随着向玲的走动在屋里转了一圈,屋里的装潢倒没有一点改变,甚至于博古架上那件工艺精湛的山水玉雕上,还留有齐向然小时候调皮敲坏的痕迹。
那个时候的齐向然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令这个家所有成员都感到尴尬的存在。
向玲忙完坐下,江纵跟他们寒暄几句,说的都是生意上的小事,都没有深入。齐正荣端着茶杯,看了眼齐向然,“既然回来了,那就搬回来住吧。”
江纵坐在齐向然旁边,听到这话,替他回答:“然然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齐正荣皱起了眉:“住在你纵哥家里?那也不是回事。”他想了想,又说,“你要不想回来住,去家里楼盘选套房子,总比你之前住那村里头好。”
对这话,齐向然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
“住我那儿不应该吗?那是他的家。”江纵把手搭在齐向然膝头,挑眉看一眼齐正荣,“这次带他来,就是把以前我送他的东西收拾一下,他的东西一直放在您家里,想来你们也不是很方便。”
这话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深长,不像是能从江纵嘴里说出来的,齐正荣听得脸色都变了一下,跟向玲对视了一眼。顿了几秒,向玲转头对江纵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疼然然,有你照顾,我们也放心。”说完她又看向齐向然,眼里露出一点期待,“不过逢年过节,然然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吧?”
这一句江纵没有接,而是看向齐向然。齐向然视线平静地在他们两口子脸上转了转,看得出来,把齐向然带到十八岁,感情一定是有的,但长年忙于工作,只在手指缝里露出来点陪伴的时光,能把这份感情铸得有多牢呢?
齐向然忽然很随意地笑了,眼睛弯起来,像说什么轻松的话题:“事实上,今天也许是我跟您二位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这回又是除了江纵,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以说什么样的老师带出来什么样的徒弟,齐向然不知道,他这话说得简直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江纵风格,果决、利落,话锋不尖锐,但只要下了决定,便一点儿也不肯拖泥带水,非要一刀把脓疮剜个干净才行。
茶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声,茶水荡出来一滩,打湿了齐正荣的手掌。“我看在外头几年,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齐正荣痛心地瞪着齐向然,但与其说是痛心,不如说是权威被挑战的愤怒,这是常年居于高位发号施令者的通病,“你的意思,是以后要跟我们彻底断绝关系?”
齐向然并不回避齐正荣的目光,他跟他对视,试图在记忆里寻找一点和齐正荣夫妇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脑海里却只有他们下早班回来的那个傍晚。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们哪怕像现在一样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都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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