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纵不再像少时那样在这话里加上不耐和讥哂,还是自己已经被时间和生活磨平了爪牙?又或者是因为在他回忆往昔的时候,江纵也默契地与他同频?
没看路,他被别人踩了一脚,但他还是不移开眼,有些倔强地,甚至执拗地,盯着江纵看。被夕阳染成橙黄色的江纵在认真散步,对他的注视视而不见。
“你……”话刚开口,齐向然便被一股力量掼了个趔趄,刚稳住身形,身边随即有空气被擦破的声音响起。
他被吓了一跳,这才听到滚轮发出来的咕噜声,有小孩踩着滑板从他身边飞快滑过。
回过神来,他嗅到江纵身上十分浅淡的衣物香,搂着自己肩的那只手结实有力,而自己下意识抓住的另外一只胳膊上有凸起的地方,是江纵手臂上遒劲的肌肉。
齐向然愣住了,他有几秒钟不能思考的时间,随即是从脚跟直窜到天灵盖的酥麻,心脏后知后觉狂跳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他像只即将被驯服的动物,小马驹或是什么,他被搂到了江纵的怀里,在江纵的体温里。
“你到底在想什么?”江纵垂眸,看着他笑了,出声的那种,“好好走路,麻烦精。”
第41章 被烫上江纵烙印的家奴
第二天仍然是个艳阳天。
齐向然睡到中午的时间,被一阵熟悉的香味唤醒,肚子唱和似的响起来。
他似乎是让这响声吵得不耐烦,拧着眉翻了个身,一睁眼,倪辉搬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正埋头呼哧呼哧嗦着手里端的方便面。
“有病吧你。”刚睡醒,齐向然声音显得有些哑,也没什么力气,脸上的表情是烦躁的。这烦躁唬不了倪辉。
倪辉稀溜溜喝一口汤,又咂咂嘴,才意犹未尽地说:“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醒,他娘的老子一桶面都吃完了。”
齐向然闭了闭眼,显然对他这行为无语透顶,伸手够上一旁电扇的开关,力气有点大,带着起床气的劲儿,然后又往床上一倒,电扇划楞划楞响起来,风也是带着温度的。
倪辉把汤碗怼到他鼻尖晃了晃:“还不起来,真他妈猪似的。我年轻时候睡懒觉也不是你这个睡法啊,迟早睡成痴呆。”
齐向然仍阖着眼,手枕在脑后,轻嗤了声:“小明他爸为什么活了一百岁知道吗?”
“什么?”
“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诶——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太欠……”倪辉把碗一放,就想伸手去揪齐向然起来。这时外头有人叫他,“辉哥!”
齐向然认识这个声音,这人是来对账的。
倪辉在外头有几个生意,齐向然虽然从没问过,但也多多少少有听说,他跟别人在外头合伙开了茶馆快递站,好像还有个五金店,都挺挣钱。
比起这些,隔壁院子的收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怎么着,想打架啊?”齐向然撩起眼皮,恹恹地笑了下,“我今儿个有事,改日奉陪。”
“你哪天不是事儿?”对账的时候倪辉一般都挺上心,他站起来,随手拍拍坐皱的裤子,没跟齐向然继续斗嘴,斜了他一眼。
“要出去的话晚上早点回,我跟人约了麻将,你得守店,再不收点钱你他妈在外头拿几把浪啊。”顿了顿,又没好气地说,“冰箱里有卤菜,赶紧滚起来吃,不吃老子喂狗了。”
不等齐向然应声,倪辉端上剩的面汤趿拉着拖鞋出去了。
齐向然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一个平凡庸俗、不修边幅、脏话连篇的中年男人,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年轻时该是什么模样。
他收回视线,睁着眼望自己住的这间小屋,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采光通风都不好,夏天,空气总是潮热,墙壁简单抹了腻子,仍然显得破旧。一根电线吊着个灯泡,矮矮地悬在房梁上,时间久了,晚上打开时光线隐隐有些昏暗。
昨晚江纵送他回来的时候进了这个房间,就坐在倪辉刚才坐过的这个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
是有暧昧的,齐向然能察觉到。
昨天人潮涌动的公园傍晚,他搂住自己时笑说的那声“麻烦精”,松开时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揉的那一下,逛到小卖部顺手给自己买的那幅糖画。对一个已知喜欢同性的成年男人,在夕阳里做这些事,江纵真的恶劣到了极致。
齐向然知道,江纵一定洞悉一切。他像个娴熟的老钓手,资深的训犬师,或者又是精通读心术的刑侦专家,而齐向然就是鱼,是小狗,是把他冒犯的囚徒。
江纵别的什么都无需多做,只需要对齐向然笑一笑,即使再为江纵的这个笑感到忐忑、觉得费解,齐向然也自愿咬他的钩、拴他的绳圈、将犯罪经过一一清楚交代。
这种时候齐向然往往会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流浪的灵魂让他学会自由放纵随心所欲,可在江纵这里却全然失效,这感觉有种奇妙的诡异,如果要形容,大概是臣服。
面对玩暧昧玩得驾轻就熟的江纵,他心里的忿懑不甘伤怀无奈,撵不上身体的不由自主,因为前方吊着主人亲手给的一点甜头,而他是灵魂被烫上江纵烙印的家奴。
不过处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暧昧便无力持续。电风扇不住地嗡振,从江纵安静的打量之中,齐向然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很轻易,不必像旁的那样提心吊胆地揣测——他不满意齐向然如今的住处。
一支烟的时间,直到江纵离开,齐向然没再说话。这里是有诸般不好,可住了整三年,他从没有过要离开的想法。
这是倪辉给他的一个家。
从下坝村到江纵律所所在的国金大厦,打车其实花不了太多时间。
但一段时间没进账了,该省还是得省,齐向然摇摇晃晃转了几趟公交到了那边,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洋甘菊。买花的时候倒是一如既往不问价钱。
再去江纵律所,他简直可以称得上轻车熟路,前台像是已经认识他,只对他点头笑笑,没做多余的接待工作,于是他便抱着束花大摇大摆地推开了江纵办公室的门。
不料里面却有客人。
齐向然脚步顿在原地,飞扬的眼梢和嘴角几乎在一瞬间沉下来,像淬了坚冰。两双眼睛齐齐向他望过来,一双淡然中有点意外,一双严肃里有点错愕。
对视不过几秒,齐向然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走,背后传来有人叫住他的声音。
“齐向然!”齐正荣掐着胯站起来,大摆一副训斥模样,“你给我站住!”
如果能立刻消失,齐向然当然不想站住,但他的胃像被一根细线吊了起来,沤进满缸的陈醋,从里到外都是酸,多迈一步,那醋就要晃荡出来,淹没他的五脏六腑。
他背对着他们,手狠狠攥住花枝,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站住干嘛?”他问,“有何贵干?”
“你听听,”齐正荣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江纵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等江纵开口,他又冲着齐向然扬声,“给你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齐向然咬着牙没说话。
“让你回家看看妈妈,她很想你。”齐正荣劝得苦口婆心,“难不成你还真不打算认我们?都这么久了,闹也闹够了吧?”
听到这话,齐向然短促地笑了声:“谁他妈跟你闹。”
齐正荣被这话噎住:“什么?”
“我说。”齐向然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谁他妈跟你闹。”
齐正荣脸上的表情僵了,饶是他在商场上浸淫这么多年,在小辈面前被自己儿子给下面子,多少还是有些绷不住,他憋气憋得胡子都在抖:“我看……我看还是从小太惯着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有你这样对爸爸说话的吗?你这几年在外面到底都学了些什么臭毛病?!”
齐向然却不为这话所动,听多了他根本不在意,轻飘飘地一句问:“你是我爸吗?”
齐正荣这下是真被气着了,脸色都变了几变,他一把搭上江纵的肩,一只手指着齐向然,狠狠喘着粗气:“我不是你爸?你从小吃的用的玩的是哪儿来的?你怎么长的这么大?养你没有恩是吧?你就这么冷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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