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向然瞪着他看了全程。江纵点烟的动作总是很漂亮,侧过脸,避着风,用手轻轻拢着,咔哒一声,年轻英俊的轮廓被火光勾勒出来,或许有几秒钟,江纵深吸一口,又长长吐出来,然后火熄灭,黑暗中便只剩下那点明明暗暗的橙光。
是教授,还是批评,齐向然不得而知,因为江纵什么也不说,举手投足都是那该死的男性魅力,让他几乎是被瞬间涌上来的那股自惭形愧灭顶。
好几年时间,只要他一动想要抽烟的心思,眼前就会浮现江纵点烟的这个画面。那滋味让他喘不过气。
以桥正里
烟最后还是没点,被他攒巴攒巴给扔掉了。
酒喝得差不多,齐向然往吧台上一趴,被大理石台面冰得一哆嗦,人清醒不少,但仍然犯懒,一动都不想动。耳边是酒吧歌单里的英文歌,眼前就跟幻灯片似的,在放他从小到大的嚣张事迹。
这三年,生活在伤痛、饥饿,红灯区的下流事和城乡结合部那群下九流里,他一直试图忘掉那些奢牌派对香车美酒,忘掉不该属于他的家人朋友,忘掉江纵——他从小追逐、作比……甚至讨厌的对象。
可是忘不掉。
那是他窃来的一截儿人生,就算已经拨乱反正,成长记忆也像一管早已经打进身体的针剂,通过血管,洄游到每一个角落,被细胞吸收、融合,是他血肉骨骼寸寸生长的支撑,是地基。
只要他的生命还在延续,他就没可能忘掉曾经。
电话震个不停,齐向然接完以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个方向继续趴,咕哝着,“真他妈的烦啊……”
这抱怨声很小,酒保离得近,还是听到了。
他扫一眼齐向然,被雨打湿的衣服还没干透,头发也显得凌乱,雨天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人很多,不过齐向然的这张脸,会为这种狼狈平添几分失意。
漂亮男人、淋湿的漂亮男人、淋湿还找了个酒吧一个人喝闷酒的漂亮男人,酒保又一扫周围时不时向吧台投来视线的男女,挺感叹的——被多少人瞄上的猎物啊。
调完两杯酒,酒保回来看他,随口问:“哥们儿,醉了?”
“小瞧我了不是?”齐向然趴着拨弄手机,“再来一打都是小意思,就是这膀胱憋得受不了,我又懒得起来。”
酒保闷笑两声:“行啊,我看你这状态挺牛逼。”
听出他弦外之音,齐向然掀起眼皮,看了他几秒,再把自己撑起来:“怎么?我这样儿看着不好?”
“挺好啊,”酒保了然地说,“失恋了吧?我见得多了,撒酒疯抱着人又吐又哭的多的是,能做到你这样淡定的都前途无量,哥们儿,下一春铁定立马就来啊。”
闻言,齐向然“嘿嘿”笑了两声,“失个屁恋!”他把杯底最后一口酒喝光,“早八百年没搞过对象了,我跟哪路神仙失去?”
酒保把他空酒瓶给收了,“不是失恋,那总得有点儿故事吧,”他态度满不在意的,“这种地方,人人都恨不得倒出一箩筐故事来,江湖儿女哪儿能没有点儿爱恨情仇了,你说是不?”
“我没有。”齐向然立刻回答,酒气上了脸,颊边浮上点儿淡红色,“我躲雨来的。”
“噢。”酒保把空酒瓶都放到另一头去,忙了一圈儿又回来,给他倒了杯白水,说是他免费赠送。
“我倒是有点儿故事,”他用眼神示意齐向然看卡座区边上一个扎马尾的服务员,“瞧见没,我女神,我暗恋她都大半年了。”
齐向然回头看了眼,女孩儿挺漂亮的:“喜欢就去追呗。”
“万一人家不喜欢我呢,那岂不是朋友都做不成了?而且我也没啥值得人喜欢的,几率不高。”
酒保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挺老成:“这你都不明白,就真没个喜欢的人?”
听到这话,齐向然不接下句了。
他抬眼看了酒保片刻,淡笑了笑。视线一挪,落到他身后的酒架高处,江纵酒架上也放过的酒,一瓶Macallan威士忌。
BaN
第8章 “有种朝这儿揍”
夏天的雨来去都快,呆到酒吧打烊,出门时,大地被雨水染成了深重的颜色。
衣服干透了,可齐向然还是觉得潮湿。他扯了扯衣襟,望了眼这条没人也没车的小街,插着兜,趿拉着人字拖从路边的积水里往外踩着走。
一直走到路尽头,想到自己那会儿在医院打的那个招呼,齐向然突然站住,顿两秒,有些懊恼地,一脚把水踢得四溅。
他江纵还能不好吗,自己转身走了不就行了,非得去讽那一句,人根本一根毫毛也没伤着。
纯是自己贱的。
扭头进了间网吧,他先到洗手间把腿上溅的泥点子给洗了,开了通宵卡,游戏玩得手臂酸得使不上劲了,他才停下来,随便点了部国产免费恐怖片看,卡里没钱了才走人。
回去时齐向然走的是河街上头那条巷街,天蒙蒙亮,这个点儿卖菜的大爷大妈刚把摊摆出来,巷口的包子铺笼屉也刚上气。
齐向然坐门口等了一阵子,把自己早饭解决好,买了笼小笼包,提溜了碗稀饭,从菜摊子往里头一直走。
人越来越少,甚至变得冷清,路边几个晨间闲话的姑婆见齐向然走远,往他身上翻白眼,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几声鄙夷的骂,一口浓痰啐在地上。
这时候左边大院子里人都还没醒,他住的这边小院子门也都紧闭着,是红灯区许多年如一日的早晨。
昨夜的雨水早就蒸发掉了,空气里长年飘荡着淫.秽颓靡的残迹,就算一晚上没营业,这气氛还是散不去。
齐向然推开门,从屋檐下绕过去,透过蒙尘的窗往屋里看,倪辉侧躺着在睡,只穿条裤衩,呼噜震天响。齐向然反手从窗框下面摸出钥匙,开门把包子稀饭扔他桌上。
早料到了倪辉必定熬夜到现在才睡。这包子稀饭他吃不吃,什么时候起来吃,不是齐向然要操心的事儿。该敬的孝心他这个当儿子的会偶尔敬一敬,再多却也没有了,相看两厌的关系何必搞那么多温情。
齐向然回屋倒头就睡,这一觉昏天黑地,从他闭眼起就在做那个混沌的梦,梦里头的他还是一身学生打扮,逮着一个黑影玩儿命地追。
说来也奇怪,别人做梦都是梦见有怪物一直追自己,到齐向然这儿却成了他追怪物,追着追着,齐向然脸上忽然扑来一斛温热,然后雨就下了起来,他被水渍眯了眼睛,再一眨,他追逐的影子早已经远去,到了河对岸的天边。
“还他妈不起来?”
又是一阵热意,水滴滴答答往齐向然后颈流,枕头全湿了,意识到这一点,齐向然顿时清醒,霍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操,是不是有病?!”齐向然抹了把脸,又蹙着眉去抖衣襟,浑黄的水渍沾得到处都是,一股子粗茶的糙味儿,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正悠悠地啜茶,嚼两下抿到嘴边的茶叶,又往杯子里吐回去。
被泼醒没人会好受,齐向然脸沉得能拧出水:“你他妈又发哪门子疯?”
“我发疯?”倪辉扯起嘴角一笑,也因此牵动脸颊僵硬的刀疤,显得阴仄,“到底谁他娘的在发疯?”
见他这神情,齐向然了然了,眉毛一挑:“这回又是几天啊?”
“你知道是吧,”倪辉把茶杯往桌上搁,金属和木头碰撞,“当”一声,他对齐向然知道昨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意外,“怪不得躲在外头不回来,我听说你跟那小警察挺好啊?这事儿你干的?”
“我倒是想干,我也不是警察啊,”齐向然哼笑,“你以为我像你么?藏头露尾的,一遇上事儿就找替罪羊,张叔这回又得在里头呆十天吧?”他看着倪辉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下作。”
对这话倪辉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笑沉了下去,“耿淮,”他曲起手指在桌上敲,“是叫这名儿吧?小兄弟混得不怎么行啊,扫黄大队有什么前途,要不我找人关照关照?我儿子的朋友,那也是我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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