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惜。”江纵沉静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让人想到某种残酷的野兽,齐向然的耳鸣褪去,“你要发疯,回你自己家里去,”这好像是齐向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到江纵说这么不客气的话,“有没有一点教养?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江惜嘴张到一半,闻言猛地瞪大眼睛,“我没教养?”她牙齿因为激动而发出不自觉磕碰的声音,脸胀得通红,“你说我没教养……”
她显然同样对江纵这话感到不可置信,一边环视桌上的所有人,一边自言自语地点头:“好啊,我是没教养,敢情咱俩不是同一个爹妈……你倒有教养,你有极了,你绅士、你大律师,谁能比得过你江纵啊?你因为一个外人骂你亲妹妹,你好得很……”
江惜说着,眼圈逐渐红了,她死死盯着江纵,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哽咽:“到今天我才知道,江纵……”她连这种委屈话都说得很犟,“原来你真的一点儿也没疼过我。”
“小惜!”
不顾向玲的挽留,江惜大步朝外离开了。
餐厅陷入一片死寂,齐正荣一脸沉默,向玲惊惶不安。桌上的菜几乎一样也没动,靠一顿饭似乎已经不再能将表面的和平维持下去,没人想到会闹到现在这个局面,江惜横插一脚愤然离席,留下这支离破碎的烂摊子,教人想要收拾都无从下手。
“那个……”竟然是于俊兰受不了这气氛,率先打破寂静,他局促地开口,小心翼翼问,“要不然我先回房间吧?”
向玲红着眼睛扫了眼桌上的菜,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轻轻点了头。她又看向齐向然,眼睛红得更厉害。
这注视太过烫了,齐向然睫毛一抖,抿着嘴轻轻撇过脸去。于俊兰起身时吊坠在胸前一荡,那尊拈花观音很晃眼——原来戴着这个,真的是因为他从小一直身体不好。
替他求这尊观音的人一定很爱他吧。
“然然。”江纵声音竟然有一点轻微的发哑,齐向然抬起头,见到江纵低头看他,像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那样,眼睛里似乎有很深重的愧疚,那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在江纵身上的情绪。顿了好久,最终他却把什么都压了下去,只是摸了摸他头发,轻声说:“上去收拾东西,哥哥带你回家。”
齐向然沉默地点头,起身时,他见到齐正荣仍然坐在他的主舵,盯着这桌菜在看,面色竟然露出几分神魂恍惚。想来他可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餐团圆饭,会吃成了一餐散伙宴。
沿着他走过千万次的台阶往上,二楼靠右第二间,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齐向然才缓慢地拧开门把手。窗帘是拉上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刻在肌肉记忆里那样,他随手就摸到顶灯开关的位置,眼睛被灯光一闪,睫毛便有些湿润。
淡淡一股尘埃气息,不算特别难闻,只是有些沉闷。齐向然往里走,见到屋里的家具都被防尘布罩上,那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不怎么碍眼,却让人难以忽视。
他脚步随意地打着转,一点一点观察这间屋子,其实什么陈设也没变,似乎没有人动过他任何东西,但什么也都变了,这些灰尘就是可怕岁月的化形,悄无声息就将自己的痕迹侵蚀殆尽。
生日礼物、儿童节礼物、新年礼物、毕业礼物,真要收拾起来,江纵送给他的东西其实也不算太多,都是一些书、模型、小摆件,还有他上高中之后收到的几块名表,金贵一点的都放在他书桌上的收纳箱里。
齐向然把东西一一摊在桌上,挑了挑,拣出他以前戴的最多的那块绿水鬼,江纵当年竟然会给自己选这么嚣张鲜艳的颜色,真让人不敢相信。
他把表戴上,盯着表盘的反光,看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最后无所容心地环视一圈这间他曾经的小窝,又拉开窗帘,像他小时候常偷看江纵那样,趴着向窗外望出去。
黑沉沉的,没有月亮的一片天。
“大概就是这个情况,你们确定当时没有弄错?”
齐正荣站着抽烟,闻言,疲倦地揉了把眼睛:“你如果说的是两个孩子刚出生的当晚,那我确实是不清楚。”
向玲摇了摇头,低声说:“那天本来不是我预产期,是临时发作被我下属送去医院的,你齐叔刚好在外地出差,家里头亲戚也没来得及赶过来。生下孩子我看了一眼就睡过去了。”
“那多半就是这个时候被人趁机调换的,护士换班也就几分钟时间,这个人动作很快。”
齐正荣长叹一口气:“都过去这么久了,事情已经发生,该抓的人也抓了,案子都结了。小纵啊,你追查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纵掀起眼皮看他,淡淡问:“该抓的人真的都抓了吗?”
齐正荣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件事情,你们一直都没有确认过。”江纵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顿了很久才说,“或许有一种可能,倪辉根本就不是然然的亲生父亲。”
听见这话,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愣住了。很明显,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那个偷孩子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将孩子调换以后再偷走呢?警方给的线索,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吗?”江纵弹了弹手里一直没点的烟,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两个人,“亲子鉴定都没有做,你们是以什么为依据,认为倪辉就是然然的亲生父亲呢?”
“其实只要细心一点,或者和倪辉多接触一段时间,要发现他俩不是亲父子,是很容易的事情。”江纵把那根烟放回桌上,“然然自己或许早就有了这个猜测。”
向玲愕然地看着江纵:“那……那然然如果早就知道,他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那里……我……”
“是啊。”江纵打断她,没什么感情地淡笑一下,“他为什么呢?”
给出这个怀疑,从江纵了解到齐向然这件事开始查起,只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而这整三年,齐家两夫妇竟然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江纵说出来的这些话,无疑是狠狠扇在他俩脸上的巴掌。
向玲此刻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江纵起身,转而看向齐正荣:“然然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家。给他找到真正的家——齐叔,这就是我追查的意义。”
他往楼梯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手表,已经十多分钟过去,齐向然还没有下来。
“本来还有点别的事情,不过还是改天再说吧。”他指指楼上,“有点晚了,我先带然然回去。”
说完他也没等齐正荣答话,径直上了二楼,齐向然房间的门关着,江纵抬手敲了敲,没有动静。
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又敲了敲,仍是无人应答。江纵太阳穴一跳,皱了皱眉,直接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夜里的冷风,灯开着,屋里的陈设仍是他上次来这里时见到的原样,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堆东西,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江纵握着门把手,半晌没有动静。
正对他的是齐向然房间那扇窗,这会儿正大敞着,像个方正的黑洞,像某种阴晦的宣示。
齐向然走了。
避开所有人,包括江纵。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61章 我走了
“怎么样,打通电话了吗?”出监控室来短短几分钟时间而已,这已经是向玲起身踱步的第不知道多少圈。
看了眼高频的拨出记录,江纵放下手机,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让他感觉烦躁,但他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抬头望着公安局大厅冰冷的灯光,摇了摇头。
“你说这孩子,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嘛!”向玲一跺脚,转眼一看,齐正荣死拧着眉头耷着脸,气得在他肩上狠狠锤了一记,“然然好不容易回来,你上来就发火!现在好了?你满意了?”
齐正荣眉头蹙得更紧,整个人躬身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垂头看地板上的反光:“他这么大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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