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江纵会是这个反应。
江纵一副完全的审视模样,手上力气也毫不留情,他沉沉注视齐向然,很久,命令他,“回答。”
好吧,齐向然破罐破摔地想,好吧。
“先给钱,”他努力别过脸,盯着电扇高速转动的扇叶,背流程似的,“再选房间、脱衣服,然后……很痛啊江纵。”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这才记起来要让他把自己放开,“你他妈能不能松开我好好说话?”
“我当然想跟你好好说话。”江纵盯了他两秒,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腕间的手表,淡声说,“齐向然,你在跟我好好说话吗?”
齐向然没回答,把头低下去,下意识摩挲手腕上江纵给他攥出来的红痕,正在这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渐近,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倪辉走了进来,抬手把袋子往桌上一扔,是袋散称的卤菜。他瞥了两眼江纵,很容易判断出他并不是下坝村这种地方的人。
“我是不是太久没松你的皮了?”倪辉咬着牙签,他见着了这两人刚才的拉拉扯扯,却只是对着齐向然一个人扬了扬下巴,说,“要点脸吧,少爷。”
听了这话,齐向然没太大的反应,像根本不是第一次听,只是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倪辉,下颌线绷成紧紧一条。
江纵注意到这些奇怪的细节,又看向倪辉,目光落在他上了年纪也仍然带着点戾气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那道老疤破坏了肌肉走向,他的长相和齐向然找不出一点相像。
“倪叔叔,你好。”江纵往前一步,向他伸出手,“我叫江纵,是齐向然的哥哥。”
倪辉愣了一愣,往旁边吐出牙签,上下再仔细将江纵打量了一番,见到他手上的表,露出来个挺有意思的笑。
他也伸手,跟江纵虚虚握了一下,越过江纵对齐向然说:“你有亲戚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搞的这误会。”
齐向然冷冷笑了声,别过脸去,并没理他。
江纵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说:“临时决定过来的,不打扰吧?”
“这是说的哪里话,大门开着做生意,有人来欢迎还来不及,”倪辉摆摆手,往江纵那头凑近了点,打听似地问,“之前我没听说过齐家还有个哥哥啊?”
“当然不是齐家的哥哥,”江纵回答他,却没说更多,“我姓江。”
倪辉“噢”了两声,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脑子,那行,那个……江纵是吧,你看今天也不巧,我约了人出门有事儿,就不多陪你了啊,晚上让他请你吃饭叙叙旧,”他指了指齐向然,“这小子有的是钱……”
“倪叔。”江纵叫住转身要离开的倪辉,“不着急的话,单独聊聊行吗?”
倪辉回头,看了江纵挺久,忽然笑了笑,说:“我们俩能有什么好聊的。”
说是这么说,但他最后还是带着江纵往外走,吩咐齐向然泡两杯茶来,然后穿过走廊,进了他们平时住的那个小院。
江纵不着痕迹地打量整个地方,砖瓦平房围成的小院,简陋、潮湿,因为上了年岁显得有些破败,院子四角的石板砖覆盖暗绿色的青苔。
倪辉随手打开一间门,里头有套老气的漆木家具,大概这里就是被当做客厅的房间。
“随便坐坐吧,条件不好,你多担待。”
江纵等倪辉坐下才坐到他对面。
“我还没听他说过他有个哥哥。”倪辉以一副主人家的姿势坐着,手随意放在沙发扶手上,“你今天过来,是想看看他在我这儿过得怎么样?以前怎么没来?”
“之前没在国内。”江纵说,“今天过来,主要也不是看他在这儿过得怎么样。”
倪辉笑了声,从兜里摸出烟盒来,晃了晃:“来一根?”他说,“那我就不知道咱俩要聊什么了,抽烟喝酒打牌,我就擅长这些。或者你是想给他拿钱?”
他视线落到江纵的手表上,显然是认得出那是什么牌子,他叼起一根烟,又给江纵扔了根,“要给就给呗,我又不会拦着,反正对你们有钱人来说,这算个什么。”说完他又耸肩,无所谓地笑了声。
江纵没抽他给的烟,看着他的表情,又回想起刚才倪辉嘴里的“误会”两字。
“我是来找你的。”江纵说。
他拿出名片夹,从里头抽了一张,递给倪辉。倪辉咬着烟漫不经心地接过来,扫了眼上面的字,脸上的笑就变得一僵。又仔细看了看,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身:“我先去催催他,臭小子,让他泡个茶,这么久了也不来。”
“不用了,他不会泡的。”江纵笑了笑,像是十分了解齐向然。
“坐吧倪叔。”他把倪辉扔给他的那支烟放回茶几上,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然然出生那年的事情。”
齐向然没在屋子里呆。
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能听到屋里两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他有些踯躅,目光空茫地在这间不大的院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靠近,胡乱地抹了两把脸,开了后门,坐到台阶上。
他经常坐在这里,看街道,看行人,看河岸对面安静矗立的厂房和天上来来往往的云朵。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些好像都失去了意义。他甚至开始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所有的一切的,从三年前离开齐家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和谁较劲,难道较了劲自己就会赢?
或许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在见到江纵脸上愠色的那一刻,在自己因为他的到来而不知所措的那一刻。
认识江纵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这样的情绪,即使他从前做再多再过分淘气的事情,江纵也只是以冷静淡然面对他,而不是生气。
齐向然想,他果然还是怕江纵的。他一直都是怕江纵的。
一切他害怕江纵知道的事情,江纵现在差不多都知道了,他却并没有松上一口气,刚才也仍然怕得连话都不敢再接着多说几句。
他还怕他生气,也怕他瞧不起自己。
齐向然埋头在自己膝盖上,好一会儿,低低笑出声来,像在嘲笑自己这想法的奴性和没出息。
“大奔哥哥?”
一只小手摸了摸齐向然的头发。
齐向然抬头,面前是上次那个要用紫茉莉给他上药的小女孩。她问齐向然:“你现在忙不忙啊?”
齐向然往后,懒洋洋地靠到墙上。这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在教室外面等家长开家长会的小学生,就跟这个小女孩差不多点大。
他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说:“还行吧,什么事?”
小女孩害羞地笑了笑,慢吞吞地将藏在身后的手机递给齐向然:“你之前答应过要帮我玩游戏的,别想赖账噢。”
江纵从里屋出来,没见着齐向然,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看见那扇朝河街开的小门。齐向然正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跟个小女孩说话。
他走过去。
“这是最后一把了啊,”齐向然扯了扯汗湿的领口,“给你打上铂金就差不多了。”
“可是你之前都帮鲍帅打上钻石了。”小女孩还挺委屈。
齐向然麻利地买好装备,一边操纵游戏人物出了泉水,一边对小女孩语重心长地说:“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攻城易,守城难?他是上了钻石,账号一还给他那不没两天就又掉回黄金了嘛?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别人代练的了,多他妈丢人啊。”
一阵噼里啪啦的游戏特效音,齐向然一出门就拿了两个人头。他自顾自笑了声:“你看,铂金局匹配的这些傻逼对你来说不就容易多了。”
听到在小孩面前挨个冒出来的脏字,江纵轻轻拍了把齐向然的脑袋。
“操,谁他妈……”齐向然被这一下拍得差点炸毛,扭头一看身后的人,立刻闭上了嘴,冷着脸继续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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