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向然没朋友能约出来玩,唯一一个耿淮,工作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养伤这段时间,他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无聊时就翻翻江纵给他买的那几本书,后来手指稍微灵活一点了,他就把自己睡那屋里的乐高拿来拼。
小时候一个人在家拼得太多了,随便瞄一眼图纸他就知道什么零件该往哪儿搭,他甚至可以不按图纸,自己随意组合,搭个什么猫猫狗狗飞机城堡来。江纵买的这几套都是星球大战的豪华型,拼起来挺费时间,正昏天黑地玩儿得不知今夕几何时,电话突然响起来。
齐向然伸手够手机,他本以为是江纵,看到来电显示却愣了一下——给他打电话的人竟然是那次江纵带他看文物展时请来作陪的齐教授。
或许是这位教授给齐向然留下那副高级文化人的印象太深刻了,齐向然甚至下意识从地上爬起来,无所适从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屏着呼吸接通电话。
不过这位齐老教授一开口,就立刻打消了齐向然的无所适从。因为他说话的口吻实在是让人紧张不起来,笑呵呵的,像个亲近和蔼的长辈,连简单的寒暄也像带了十足的关切。
齐向然放松下来,对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他从小接触的这个年纪的长辈并不多,有人这么跟他说话,齐向然觉得还挺新鲜,又多聊了几句,齐教授问到了他的伤,说是从江纵那里听说的。
伤都快好了,这没什么说头。齐向然觉得奇怪,江纵不是那种会在聊天时随便透露别人情况的人,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齐教授?
像是猜出来齐向然的想法,紧接着齐教授便向他提出来请他做自己助手、下周和他一起去山里考察的邀请,不需要齐向然多做什么,拍拍照片、记记数据也就行了。
齐向然也算是出身社会这几年了,别的可能没长,心眼还是多长了几个,这事不好拒绝,也没法一口答应,借口要和家里人商量后,他挂断电话,独自坐下苦思了好一会儿。
不说齐教授他身上穿的戴的都不是普通货,光说他一个高级教授,怎么会出去考察连助理都没有配备?还需要找齐向然他这种一点专业知识都没学过的?
他不愿意用恶意揣测,毕竟这位齐教师是江纵好朋友的长辈。如果说他是看得起齐向然,真心实意想要请他与他同行的话,那么这件事是否江纵已经清楚?如果清楚的话,他又是什么想法呢?
齐向然决定等江纵明天回来时好好问问。
先头下过点小雨,这会儿刮一点凉风,树叶跟着沙沙作响,走在路上惬意极了。
几天没出门,外面的天气已经正式从夏末变为初秋。回下坝村的途中,齐向然见到不少卖月饼礼盒的,这才意识到,中秋节快到了。
来下坝村三年,齐向然就过过一回中秋节,还是他去买的月饼,倪辉只咬一口就扔了,嫌它难吃,齐向然跟他呛着声差点打起来,从此以后再没买过。
到地方,那一片已经有好几家受灾的屋子清理干净,就严彭彭和倪辉这两家还原模原样扔在那儿。倪辉不知道住在哪个朋友家里,似乎暂时没有要重新修房子的想法。齐向然在那跟前站了会儿,一转头,见到正出门的崔丹珍,他冲她扬扬下巴当打招呼,崔丹珍似乎有什么事想说,踯躅几步,向齐向然走过来。
“老家的事都安排好了?”齐向然问她,他知道她这段时间回了乡下老家处理她爸的丧事。
崔丹珍点点头,跟他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有关严彭彭的事情。应该是经常和江纵联系,所以她知道的情况更详细一些,表示等严彭彭出来以后,要请江纵和齐向然吃饭,好好谢谢他们。
齐向然跟她客套了几句。看得出来,崔丹珍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即使是聊到严彭彭可能会无罪释放,她也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齐向然明白她心里的想法,毕竟那个畜生是她亲爹,她写了那封谅解书,那些远亲指不定要戳她一辈子的脊梁骨,这段时间住在家里,她遭受的压力一定不小。
正想开解她几句,崔丹珍却忽然抬眼看向齐向然,说:“今天上午……有两个人找到我家来,听口音是北边来的。”
齐向然皱了下眉,他第一反应是也许这些人是严彭彭在京城的亲戚,崔丹珍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要找……找我爸。”说到这两个字,崔丹珍也皱起了眉,“我以为是他在外面欠的赌债,可他们没有找我要钱,只给我看了一张老照片,问我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她手在兜里动了动:“听我说我没见过,他们就走了。可是……恰好我转头去收拾我爸衣服时,在他箱子夹层里也看到了一张老照片……虽然和他们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不一样,但是照片上的人是一样的……”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纸来,没有塑封的那种,因此上面的折痕非常多,相纸已经发黄褪色,但齐向然还是一眼看清楚照片上对着镜头笑的长发女人,那么漂亮,那么……
眼熟。
齐向然呼吸仿佛突然停滞,心脏狂跳起来。
“我看着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崔丹珍把照片翻过来,给齐向然看后面的字,“这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爸跟你说的那个人?”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克制颤抖,齐向然慢慢接过来照片,他感到所有的血液现在都在极速往心脏涌,胸膛里正在承受让他难熬的重量。他低头,艰难地往照片上看,上面有一行不怎么好看的钢笔字迹,写着——
施语凤
摄于新南中心公园,97年8月
第56章 学会面对
云飘的速度很快,像风力作用下海面无尽翻涌的浪花。
齐向然站在河边,这是他从前最常来的位置,底下一条臭水沟似的河,眼前见到的是对岸不知道排放了多少污染物的工厂,身后是面目全非却仍然陈旧落后的河街。
他抬头望天。有那么一瞬间,齐向然觉得这片天成了一片磅礴颠倒的海,他在海居高临下的垂视里,是一片孤形吊影的落叶。
这种想象让他感到可怕。
照片揣在裤兜里,齐向然最后看了一眼这条街,转头挪着脚步离开了。
据崔丹珍所说,那几个操着北方口音的人在离开时还给她留下一张名片,希望她如果想起来可以及时联系他们。但她那时忙着收拾屋子,只是随便瞥一眼,就将名片扔进垃圾里,而垃圾早就丢进了路过的垃圾车。
他真的是一片落叶,齐家、崔家、倪辉、来找施语凤的北方人,这一切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线索组成一个无形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卷得晕头转向,卷得支离破碎。
但他冥冥之中感觉快了,快要触碰到事实真相,哪怕唯一知道真相的倪辉不愿意告诉他,但一切发生过的,总该有迹可循。
他追寻着照片上的踪迹,独自来到中心公园。说起来谁敢信,施语凤当年竟然也坐过中心公园的游船,那张照片上,她穿着碎花裙,长发蓬松随风扬起,坐在船尾对镜头笑得好开心。
二十多年过去,这片湖早已变了模样,上次和江纵一起见过的满池荷花,此时几乎已经凋谢殆尽,又是令齐向然感到陌生的另一番景象。
好在湖周围的那些老树没有挪动,齐向然找到她当时迎向的方位,站定,视线投向前方。周遭行人极少,下过雨的湖面有隐约的雾气,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齐向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看什么,长久的寂静中,似乎有一艘褪色的蓝白色游船从憧憧水影中缓缓驶出来,薄雾忽然散了。
温暖阳光、热闹笑声、花香鸟语,穿着碎花裙笑意盈盈的漂亮女人,一场隔了多年的从未谋面的母子的对望。
那个姓崔的禽兽没有骗他,齐向然注视着那张脸,以难以言喻的心情想。
他跟施语凤长得,真的太像了。
浑浑噩噩一整天,齐向然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第二天一睁眼就接到江纵电话,江纵出差完没立刻回来,先直接去了律所,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忙,托齐向然去书房找一份文件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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