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向然站起来,微微俯身,手掌撑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他,“差了辈儿了都,多他妈刺激。”
叔叔喊出口,带着隐秘的快意,齐向然下楼觅食。江纵律所这栋楼下没什么齐向然想吃的,他又往旁边那条街走,找到了家面馆。
红烧牛肉面他爱吃,但天气这么热,吃汤面可能不大好,挑挑选选的,点了招牌杂酱面。
想一想江纵待会儿穿衬衫打领带嗦面的样子,齐向然就觉得有意思,心跟痒痒挠似的。
这条街比江纵律所楼下那条街窄一点,但更热闹,大概是划了临停区的原因。旁边还有家奶茶店,这时候排队的人挺多,他点了两杯。趁着等奶茶的时间,他往街边走,边走边抖落刚买的烟。
今天的夕阳是真好看,鲜亮,挂天上的时间也长,有点霞光万丈的意思,旁边几个等奶茶的小姑娘一直拿着手机在拍,齐向然点上烟,忍不住也去看。
记忆里的这种晚霞也都在夏天,齐家和江家的别墅小院,结满葡萄的架子,满草丛叽叽咕咕呱呱的虫鸣,带着暑日余温的晚风,总应酬不在家的大人,懒洋洋在每家每户门口讨食的老猫。
夏天和晚霞都具象化,刻在隽永的回忆里,但都缥缈朦胧,不及江纵鲜活,不及江纵深刻。
想起刚刚江纵那个眼神,齐向然不禁眯了眯眼,晚霞在视线边缘膨胀,成了斑斓的光圈,他往前走,“铛”一脚踢着个东西。
低头看,竟然是串钥匙。
他吐了口烟,弯腰捡起来,做工挺精致,两把大钥匙,一把宝马车钥匙,捡起来了也没法再随便丢,他掂着钥匙,往电线杆上一靠,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看夕阳,心想就等一根烟的功夫,等不到那他还是得原样扔街上。
不过失主没让他等那么久,烟抽到一半,他见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盯着地面一路寻过来,这人寡瘦得很,肩膀很薄,手捏紧成一团,显得有些着急。
齐向然慢条斯理地打量这人,上衣裤子鞋,一水儿的名牌货,脖子用红绳坠着一大块玉,雕的不知是个什么佛,不过看他瘦的这样,多半是保平安健康的。
“喂——”他懒洋洋地叫他,“丢东西了?”
那人猛地一抬头,单眼皮,窄颌骨,淡嘴唇,挺清秀腼腆一张脸,这时候瞪大眼睛,以一种不确定的惊喜语气问:“对对,一把钥匙,帅哥,你捡到了?”
“是有把钥匙。”齐向然没直接给他,按网上那些小视频人家教的把失物还给失主时的办法问,“啧……你给我描述描述,我对对号。”
“就三把……两把家门钥匙,一把车钥匙,宝马的,”他断续地说,“哦,车就停前面,尾号是……626,一辆宝马五系,白色的,你可以摁摁。”
“行了。”摁什么摁,也不至于到这程度,齐向然乐了,咬着烟把钥匙扔给他,“你报户口呢。”
那人接住钥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谢了帅哥。对了,国金大厦在哪儿你知道吗?转了半天也没找着,我着急给我哥送东西呢。”
这不就是江纵律所那栋楼。齐向然大拇指朝外一指:“隔壁那条街,前头一拐弯就到。”
那人又是腼腆一笑,道了谢转身走了。齐向然没多看,扔掉烟头,拿了打包好的面和奶茶,准备往回走,手机突然震了,耿淮给他打的电话。
他顿了脚步,接起来低声问:“怎么了?有消息了?”
“是有消息,刚才我已经通知他女儿了。”耿淮开口就让齐向然心猛地抖一下,“那大叔没救过来。”
第38章 哑谜
这个电话打了挺长时间,再进他们律所,齐向然有些惊讶,早过了下班时间,竟然还有不少人在忙,看他们行尸走肉满脸漠然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方式,就算齐向然用肩膀撞开门时活跟着个提满东西的外卖员似的扎眼,也少有人抬头注意他。
江纵办公室像有人来过,门虚掩着,齐向然用脚尖顶开:“猜我买什么了?”
江纵正好关了电脑,转头一看,齐向然一手拎好几个袋子,另一只胳膊圈抱着个花瓶,花瓶里一大把黄白色小花,将他的脸挡了大半。
“买什么了?”江纵起身帮他拿手里的东西,那几个食品袋将齐向然手都勒出几道痕迹。
“奶茶,面,卤菜……”齐向然把那花瓶往他办公桌上一放,“小菊花。”
花瓶里还有水,齐向然这么大咧咧一放,溅出来不少。江纵瞥了一眼,先去茶几上把东西放了,才回来拿了纸来擦。
“买花干什么?”
“看着好看就买了,这玩意儿说是叫什么洋甘菊。”齐向然左看右看,把电脑边一叠书挪开,花瓶挪进去,夕阳余晖恰好斜扫到那里,在办公桌上投出拉长变形的阴影,毛茸茸的黄色花蕊,椭圆形的白色花瓣,蓬蓬地,挤了好大一束,花枝有些杂乱,却又不失清新野趣。
“放这儿行吗?”这位置反正齐向然挺满意,“好不好看?”
江纵“嗯”了声,扫了眼办公桌,摆束花而已,整间屋子感觉却顿时不一样了,他目光多停了两秒,示意齐向然到茶几边坐下,面是拌好才打的包,腾腾冒着热气,他边掰筷子边问:“我怎么不记得楼下有花店。”
齐向然坐到他对面,拆了卤菜的包装:“路边摊,一个老头儿推车卖的。”
“连人家花瓶一起买的?”
“啊。”齐向然拈了块卤肉吃,“我看你这儿也不像有花瓶的样子,干脆整瓶抱回来了。”
江纵点了点头,他吃饭一贯不爱说话,一碗杂酱面,几块砍得粗犷的烤鸭,低头吃的姿势却不让人觉得鄙俗。齐向然边吃边瞄,半途还得就几口奶茶,像把江纵的脸当成了下饭菜。吃到最后他才又缓缓开口:“她爸没救过来。”
“我知道。”江纵说,“刚才崔小姐打过电话。”
“你说……”齐向然犹豫,对于崔父的去世,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要不要去医院帮个忙什么的?”
“我不建议你去。”江纵停了筷子,耐心十足地跟他讲原因,冷静得甚至让人觉得他冷漠到了骨子里,“你的身份不合适,这个时间不合适,你没法替她做任何决定,也不懂这种丧事应该走哪些流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让她先通知亲属,如果没有能来得及赶来的,可以请街坊邻居长辈帮忙。等后事着手办,你再以邻居朋友的身份上门最妥当。”
齐向然低低“哦”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江纵没继续吃饭,他一直看着齐向然,那张初谙世事的脸上,带着点担忧、忐忑、茫然,让他看上去像极一只落单在阴霾里的雀鸟,漂亮的羽毛蒙满尘灰,有股伶仃的可怜劲儿。
年轻人在面对身边的死亡时总会有那么些落不到实处的慌乱,这些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怅惘不安的表现,在江纵看来,其实都很正常,都是从属于成长的一部分。
但他还是在沉思以后说了句作为律师不太应该说的话,为安抚齐向然的不安:“没必要为这种人想得太多,你明白吗?”
齐向然一怔,攥着筷子,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他。”
这时候天边只剩下一点残阳的尾巴了,他迟疑地抬头,那苗尾巴化水一样融进眼里,似有实感,他睫毛抖了抖,盛住轻羽似的两片薄光。
“我在想……”齐向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崔丹珍从此就再无来处,以后即使面对严彭彭,她也多少会有情难自处,所以他难免由此及彼,想到了同样迷失来处的自己。世事难料?人心莫测?生命无常?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也太过于不搭调。
他淡笑了下,视线投到窗外,遥远美丽的天边,暮色将沉,风起云动。游移的话念出来,有几分自嘲的味道,“我在想,我自己都家不像家,怎么还有空替别人操那份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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