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齐向然点了头。“不过你这话可能有失偏颇,”他问,“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然然!”向玲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能对爸爸妈妈说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十几年都是白养你了吗?难不成你对我们就一点感情也没有?然然……”她像是真觉得难过,声音都是喑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伤我们的心啊……”
比起以前次次和齐正荣对上,齐向然现在显得心平气和很多,没人看得出来他此刻其实在抖,只有江纵放在他膝头的手掌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支撑的暖意。他喉头滚了又滚,最终淡淡说出一句:“我只不过……是照你们所希望的那样做而已。”
齐正荣怒不可遏:“我们什么时候希望……”
“忘记你们说的话了吗?我生日那天。”齐向然打断他,抬眸时,眼里有深重的颜色,“我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再好不过了。”
他转头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鸵鸟一样想要隐藏自己气息的于俊兰,轻轻笑了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于俊兰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他这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身上那种不谙世事是难以掩藏住的,几乎什么情绪都能从面上流露出来,听到这问话,双肩局促地缩着,嘴巴张了张,下意识看向齐正荣和向玲。
“在说你的事,要聊就好好聊,你扯上俊兰做什么?”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齐正荣起身,手一挥,“先吃饭,天大的事情吃饱饭再说。”
“我没有好好聊吗?”齐向然动也不动,仰头看他,“我感觉活到今天,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跟人这么好好聊过天。”
“那你他妈的还要我怎么样?!”突然爆发似的,齐正荣抬脚一踹,茶几的“砰”声过后随即就是一声脆响,那盏茶杯随着他的力量飞了出去,“当”一下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没有生恩,老子对你也有养恩吧?”齐正荣指着齐向然,颈项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齐向然,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就当定了这个白眼狼?”
第59章 你凭什么啊齐向然
上一次他要骂这话,被江纵及时挡住,这一次所有人猝不及防,齐正荣终于还是完整骂了出来。
被骂的人心里面却并没有起太大波澜。
因为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白眼狼三个字,齐向然早自己骂过自己不知多少次。
他仰视着齐正荣,昂扬的脖颈或许是坚冰制造,看上去有一种落拓、滑稽的宁折不弯,好像天大的事情都无法让他低下头颅,好像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抬头与震怒的齐正荣对视这件小事上面。
遥远传来一点厨房的动静,多少人记忆里最温馨的声音,该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屋子里现在却安静得诡异,齐向然甚至能听到齐正荣深重的呼吸声,听到自己牙齿微微磕碰,听到地板上茶水缓缓蔓延的响动。
这栋房子的气氛真让人受不了。在这样的安静中,低低的,忽然一声压抑的哽塞,向玲终于难以承受地捂住了脸,肩膀因为啜泣不住颤抖,齐向然上一次听到她这么哭,是在他离开齐家的那个夜晚,向玲为了她在外流浪不知踪迹的亲生小孩,悲泣得令他都心生不忍。
这一次是为了谁呢,为了齐向然吗?还是为了这个像茶杯一样碎裂的家?齐向然感到一点淡漠的受宠若惊,他能想象到泪水的温度,从向玲眼里落下的泪水,好像汇成温热细流,一点点流进了齐向然的身体,像冰层下从南方而来的潮涌。
其实,冰哪有那么坚固,它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一点压力、一点温差,便要伴随此起彼伏的巨响开裂。
“我……”他从齐正荣一脸愠色上收回视线,目光滑落,到有熟悉花纹的地板上,沙发上,到向玲陷落的地方,到于俊兰慌乱无措又不敢大声出气的对向玲小心翼翼的安抚,再瞥过脸,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江纵。江纵一直温和地注视着他。
齐向然张张嘴,牙齿不由自主地震颤,心脏也好像在巨响中开裂了:“我……”
江纵手抬起来,动作很轻地拨开齐向然有点挡眼的头发,手指擦过他耳廓,“齐叔。”他打破这份安静,“然然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理由,您不妨坐下来,认真听一听。我们都很尊敬您,所以才有了今天晚上这一次沟通,但沟通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他转头看向齐正荣,问,“您说是吗?”
齐正荣眉头狠拧着,胸口深深起伏,半晌,才将一直瞪着齐向然的视线挪到江纵身上。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长气:“你这话说的,谁做事情没有自己的理由?叔叔这几天工作上有些不顺心,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吓着你们了。”他招呼厨房上菜,“先让我缓一缓,”他又看一眼齐向然,“你妈也得缓缓。吃饭吧。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你好歹……”齐正荣顿了顿,喉头上下滚动,好像有什么情绪被他生咽下去,“好歹陪家里头吃顿饭。”
江纵回头看齐向然,低声问:“饿了吗?”
齐向然缓慢摇摇头,动作很轻微,过一会儿,又咬着嘴唇点了下头,这一下比之前的还要轻。江纵摸摸他的头发,“那就先吃饭吧。”他带齐向然起身,“我也好久没在叔叔阿姨家吃过饭了。”
还是那张老餐桌,桌布变了个颜色,齐向然看了眼他原来常坐的位置,脚步踯躅两秒。江纵撑着他的背带他坐下,自己则坐到他旁边,占了齐向然的老位置。
如同他好久之前的想象一般,向玲果然拿出来她那套描忍冬纹的收藏级骨瓷,这一次却是为了招待他。一桌菜实在是丰盛,齐向然都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上过这么丰盛的饭桌,齐正荣开了红酒,高脚杯里流下沉默的酒泪,是馥郁的暗红色。
可菜再丰盛、酒再香,这种令人窒息的、充当比赛中场休息的气氛怎么教人吃得下去。向玲坐在齐向然斜对面,眼圈还红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颓然,她一向是个女强人,商场上不知打了多少胜仗,却在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面前沦为挫败的一方。她没再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因为这场错误找不到能担责的过失方。或许人人都是过失方。
“来吧,吃饭的时候都别想那么多,”齐正荣坐在主位发话,以顶梁柱似的一家之主的姿态,“这一桌子菜,都是你们从小爱吃的。”
是啊,好多道菜都是齐向然和江纵爱吃的。齐向然捏住筷子,手指盖都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心脏开裂的碎渣好像顺着喉管涌到了嗓子眼,割得他稍微一咽口水就酸痛难耐。
江纵看了他一眼,给他碗里添菜,齐向然盲目地动筷,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忽然一阵门铃声,保姆阿姨赶紧出去,没多久,领进来一位打扮时髦的短发女孩。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江惜探头看了一圈,发现人都在餐厅,“隔老远就闻到菜香了,叔叔阿姨,不介意添我一双筷子吧?”
“还能少得了你的?”向玲勉强笑了下,吩咐厨房添碗筷,“今晚怎么不在学校住?”
“我妈老毛病又犯了,腰痛,我回来看看。”江惜径直走到餐桌坐下,她视线很轻地在对面的齐向然和江纵身上扫过,“在外头瞧着辆挺眼熟的车,还以为有些人良心发现终于肯回家了,没想到人家还是三过家门不入,学那大禹治水呐。”
她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对向玲说:“还是您家饭菜香,我这不也闻着味儿来了么。”
桌上人都听明白她这话对江纵明里暗里的讽刺,向玲看了眼江纵,见他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淡笑着说:“那你就多吃点,你们学校那些饭哪有家里的香。”
“是啊,外头的饭哪儿有家里的香。”江惜不客气地夹菜吃,又朝于俊兰一抬下巴,“俊兰啊,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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