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闲谈,大家不免要聊到自己的经历。尤其张老师的学徒们,来自天南海北,年龄也大不相同,各有各的故事。其中有位十七岁的小孩,上完初中就辍了学,不惜跟家里人闹翻,也要一心要跟着张老师学艺,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没想到他在这山上一呆就是三年。
齐教授听完他的经历,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年纪轻轻会喜欢这种东西,那人也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自己很喜欢,所以就义无反顾做了这个选择。
“挺好的。”齐教授笑眯眯地点头,他不像传统家长那样,会对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发表不赞同的意见,“虽然读书也很重要,不过人生不是只有一个定式,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对吧!”那孩子闻言,急不可耐地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他看了张老师一眼,玩笑似的,“我师父一直让我回家读书,都把我往家赶好几回了,要我说,他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要是走了,他上哪儿找我这么伶俐好使的徒弟呀?”
“你这说的都是孩子话。”张老师拿着木棍,翻了翻火堆边烘烤的红薯,“你们现在不是我们那时候了,不读书,就是寸步难行。再说了,世界这么大,你不出去看看,成天净跟我这个老头子窝在山里头有什么意思?”
那孩子不服气他这话,紧跟着又和张老师拌了几句嘴,引得大家都笑起来。齐向然蜷坐在小木凳上,盯着跳跃的火焰神游天外。
想来也挺可笑的,连个十多岁的小孩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都有自己坚持的追求,他这个也算得上是“历经沧桑”的成年人,竟然还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茫然,甚至连自己接下来要去哪座城市都不知道。
他又想到江纵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天高路远,世界如此之大,他却连逃避都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遑论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
如果说彻底抛弃过去、抛弃江纵,是他真心想要的,为什么他在此刻还会感到浑浑噩噩茫无所知呢?
“在想什么?”一个扒好的热腾腾的红薯递到齐向然面前,齐向然抬眸,见到齐教授对他笑,“吃吧,这红薯是张老师他们自己种的。”
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接二连三地都给家里人打起了电话,聊月亮、聊家常,这时候他们这个角落说话没太多人注意。齐向然接过红薯,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吃。“我在想……”齐向然盯着那股蓬勃的热气,笑了笑问,“您为什么会想让我跟着您来跑这一趟呢?”
听到他的问话,坐在一旁的齐铭也凑上前来,一边呵着气啃红薯,一边好奇地望着齐教授。
齐教授对他这问题倒没有太意外,他看着齐向然的脸,半晌,笑着说:“可能是人老了,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眼缘吧。”
齐向然捏着红薯,带着甜香气的夜风直往他眼睛里吹,在长辈这样慈祥的注视下,齐向然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收起来身上所有的刺,像流浪的幼崽一样,对所有温暖的地方都心存向往。“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他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自惭形秽,故作玩笑地说,“您真不怕我拖您后腿啊?”
“人哪儿能天生什么都会?”齐教授指指齐铭,“你问问这小子,他小时候我教他写字——光是他名字,都学了整整半个月。”
“诶诶,哪儿有您这么举例子的呀?”齐铭赶紧找补,“师弟啊,你别听老头子瞎胡说,我那时候笔都拿不稳,能学会写自个儿名字那都是天才里的天才了好么?”
齐向然淡淡笑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一对爷孙在书桌前写字的画面。
齐教授被齐铭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你啊……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总跟长不大似的。”
“我怎么没长大了?”齐铭还挺委屈,“不过嘛,都说在长辈眼里,儿孙无论长多大,也都是小孩儿,您要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手里的红薯渐渐凉了,齐向然听着他们爷孙俩聊天,张嘴咬了一小口,舌尖泛开怅然的甜意。“不过什么样子才算是长大呢?”齐向然忽然问,见两人同时看向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稍显突兀,他收紧手指,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就随便问问。”
“这倒是个好问题。”齐教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先问齐铭,“小铭啊,你说你长大了,那你说说,什么才算是长大。”
“年龄到了,经历的事儿多了,不就长大了。”齐铭一副“这还用得着问”的表情,他看向齐向然,老神在在地说,“师弟啊,别着急,你现在还小,等你到我这个岁数,背上各种各样的责任,有了家庭、有了事业,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齐教授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但也不太对。”
“那您来说说,”齐铭也笑了,他扬扬下巴,“您老可是教授、是专家。”
齐教授还是笑着摇头:“让我来说,我也不一定说得对。”他看向齐向然,“成长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概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刻表,有些人呢,一辈子可能都会活得像个孩子,而有些人呢,可能还没到法定成年的年龄,就已经比大多数人更成熟了。”
齐向然懵懂地点了下头,他不禁想到江纵,江纵大概就是后者吧。
“无论别人怎么跟你解释成长两个字,他都是站在他的角度和经验上下定论。毕竟人人的性格和生活都不尽相同,给出的答案肯定也都不一样。要我这把老骨头来说的话,或许就是随心吧。”
可能是知道齐向然这一次出来类似下定决心的离家出走,齐教授安抚地拍了拍齐向然的肩膀,他似乎懂得齐向然心里在想着什么。
“成长是万事随心,但最好,也要有承担因为这份随心而带来那些后果的能力和勇气。”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不过呢,什么都比不上开心两个字,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活明白一个道理,天重要、地重要,不如自己开心最重要。”
火堆里的柴忽然噼里啪啦响了一阵,齐铭往后躲了躲,笑得没个正形:“看着没,文化人说两句,那真是不一样,我说秃噜嘴皮子都不一定能赶得上齐教授一半儿。当时我要出国也是,我爸妈那个舍不得我啊,家里头就齐教授……”正说着话,齐铭不经意间一抬头,愣住了。
齐向然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院门口一个高大身影越来越近,他浑身一凛,心脏忽然狂风过境一样七上八下跳起来。
“我靠……Alvin?”齐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撑着地站起来,怔怔问,“我没做梦吧?你怎么来这里了?”
江纵走到火堆边停下,月光和火光映在他身上,略有凌乱的头发、不修边幅的胡茬、明显比几天前紧许多的颌线,还有那双熟悉的齐向然最爱的眼。跳动的光影让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他先向齐教授打招呼,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到齐向然身上。
“陪我家小崽儿过中秋。”淡淡地,他露出一点终于放下心来的笑意,“我来晚了吗?”
第66章 “乖宝贝”
好夜、好月、好氛围。
正是良辰佳节,江纵的到来让这个深山小院更热闹不少。互相介绍过后,齐铭将江纵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二话不说就先往他手里塞了个红薯。
“我张老师他们自个儿种的,”他脸上那副得意劲儿像种出来这东西的是他自己似的,“尝尝,保管甜得你翻跟头。”
江纵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轻轻拂去灰尘,拈着被烤得皱起的皮,一点点扒出热气腾腾的红薯肉。
“不是说忙么?”上周齐铭刚到新南第一件事就是约江纵吃饭,江纵却说自己出差太忙,便将时间一直推后,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上了。齐铭叼着自己手里没吃完的红薯,又纳闷地问:“你到底怎么找到这地儿来的?我们出来这趟还是挺保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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