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纵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想到齐向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注视他半晌,“其实我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往椅背上靠,好整以暇的,“我只是觉得,享受特权和傲慢、贪婪一样,是一种人性的弱点。”
他看着齐向然笑了笑:“我不希望有弱点而已。”
说话间,他们的餐上来了,船也起航了,齐向然随大家的视线望向天边。甲板上赏景真是绝妙,落霞横飞,水天一色,两岸繁华的城市华灯初上,也同样粼粼地倒影在江面,江风拂过来,带着不远处现场乐队的今夜开场曲,也带着晚霞的潮气。
再压抑的心情,见到这样的景色,也很难没有一刻开怀。齐向然笑了,一副善睐的模样,他有漂亮、率性,也有少时没有的一点豁达和通透,唇角额间淡淡的伤像一种别样的妆成,让他整个人有了股浑然韵味。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没有在享受特权呢?”他转头回看江纵,既然已经认输便干脆一输到底般,“不说你本身就是特权的产物,也不说你怎么对待那些女人的,就说我吧。”
“江纵,”齐向然嘴角的笑很淡,“我上交给你的权力,你支配了这么多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高兴了给颗糖,不高兴了冷冰冰,哄我跟你告了白,你爽死了吧……你真是好聪明,那么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换个人估计都得给你唱颂歌了,比起你本来就拥有的社会特权,情感特权对你来说才更有吸引力吧。你那么在意人性,玩弄规则当然不如玩弄人性有意思。但这也同样是享受特权,按你的说法,这难道不属于一种弱点吗?”
江纵神情逐渐变了,变成一种出乎意料的审视,一种玩味的认真。
“你不是不希望自己有弱点,你只是不希望别人发现你有弱点,人哪儿能没有弱点呢?不过如果我将交给你的支配权收回,你不就没有权力了吗?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像以前做过的那样?毫不留情地丢掉没价值的,继续再找下一个?”
说这话时齐向然挑着眼睛看江纵,手指却紧紧摁在桌面上,稍微用点心就能看穿他不安的试探。
江纵的视线耐人寻味地在他身上转了遍,把桌上的水缓缓推到齐向然面前,问:“这么了解我?”
齐向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有见微知著的敏锐力,他只是注视追逐江纵太久了。一个人要是从生来就这么踩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长大,他大概会比这个人自己都还要了解他。
“那么,”江纵又问,带一点淡淡的,事不关己的好奇,“你会收回吗?”
齐向然怔住了。
他其实在等江纵反驳他,那么他接下来还会把肚子里那些话全都倒给他。他会指出江纵骨子里的劣根性,指出他天生的冷漠,指出他一定患有所谓的白骑士综合征。他之前说要再等等,不是等别的,就是等齐向然露出最脆弱痛苦狼狈的那一面,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拯救他,好让齐向然心甘情愿地归顺他,好让他满足他极端的救助欲和控制欲。
但江纵却默认了,让他接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向然垂眸,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柠檬水,带点淡淡薄荷香,从喉管到胃一阵清凉。甲板上乐队在演奏一首英文歌,在满世界的晚霞里,好浪漫的旋律。
心脏像悬在这一刻的空中,供它跳动的氧气,一半是好似合乎时宜的缱绻气氛,一半是齐向然欲要脱僵的神智。他感到恍然不知所措,再抬眼,江纵神色自若地分切着牛排,将需要动手的海鲜也处理好,然后起身到齐向然面前,用分好食物的餐碟替换掉齐向然的。
齐向然目光一直追随他,江纵站定不动了,一只手撑到齐向然的椅背,霞光落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他微微俯视齐向然,双眼里被夕阳装满了假象一样的深情。
他仍是那样问:“你会收回吗?”
不知道为什么,齐向然耳边好像忽然响起来昨晚那首电影里的歌,好像江纵又在他耳边低声说,love,love。他很想一咬牙点点头,说他不是乐于让人利用的傻瓜,他会收回,当然会。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在江纵的包围下,呼吸、心跳、体温、对江纵的一切本能反应,组成了他身体里那条往东奔的河流。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能拦得住河流。
“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胸膛发出来,“不会。”
“永远不会吗?”
齐向然蜷起了手指,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对自己没出息的溃败无可奈何的沮丧。他垂下头,低声承认:“……永远不会。”
江纵忽然捏住齐向然下巴,让他抬起头,“苦着脸干什么?”他很淡地笑了下,“那你不永远都是我的弱点了?”
这话让齐向然不由得轻笑了声,带着点不知道对江纵还是自己的沉默的讽意,下一刻,他却见到江纵降下脸。
晚霞,江风,音乐声,一切都那样热烈浪漫。江纵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好然然,”大庭广众之下,他给他一个温柔的吻,带一点奖赏的意味,“真可爱。”
第53章 “坏习惯”
这艘游轮和新南市中心普通的观光游轮线路并不一样,它没往繁华的老城区起航,却是向着下游的新区而去。
新区这些年建设极快,以往还是大片农田荒地,现在却满是林立高楼,也建起来新南市不少新地标。高塔、产业园、立交桥,夜里灯火通明,人烟却是稀少,冷冰的安静之中,一艘载满浮华的船驶在其中,实在有些格格不入的诡异。
齐向然在甲板上吹风。入夜后的风专往人骨缝里头钻,带着水腥和鱼腥气,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时候很少有人往甲板边线走了。
背后还是那支现场乐队,适时宜地唱起好多英文歌,后摇、爵士、布鲁斯,跟这座新城市一样,让齐向然感到一种轻飘飘的陌生。
江纵刚才碰到熟人,被人请去谈事,顶着一副伤员样,齐向然不想跟着他一起,自己一个人逛逛也挺有意思。
风吹够了,他打算往楼下走,乐队跟前小舞池里跳舞的人很多,齐向然没有多看,绕开他们,风忽然把人群某处的交谈吹到他耳朵里。齐向然顿了脚步。
“不就是陈、陆、齐这几家还算能够上格,真要合作,人家玩儿地皮的还能找咱这些搞游戏的?”
听话里意思,这些应该是几个科技公司的小老板。另外一人笑了:“人家京里头来的——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你没见他前脚刚落地,多少人心思就活起来了?要我说,咱这儿这个齐家还差得远,齐正荣他们前段时间有两块地砸手里了,正焦头烂额呐。快建好的别墅区,临了上头一纸批文改成了殡葬用地,在他们业内可成了大笑话!就算是都姓齐,可又不沾亲带故的,京里头的肯定不会碰他们这烂摊子。”
“这跟头摔得,不死也得掉一层皮,说到齐家……诶,你知不知道他们家原来那儿子是抱错的?”
“你这吃的都是哪年的老瓜了?我记得我以前还远远见过一回他们那个假儿子,就城西那个山头的赛车场,嗬那小家伙趾高气扬众星捧月的……现在也不知道被齐家扔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一只大手忽然揽住齐向然肩头,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扑鼻一点淡淡的红酒气。齐向然惊弓之鸟一样,见到江纵喝过酒湿润的嘴唇,才露出来怔怔然。
江纵看看齐向然,又顺着齐向然刚才的视线,看了眼前头舞池里欢腾的人群:“想去玩儿?”
齐向然也看了眼那些人,过几秒,露出点调侃的笑:“你陪我去?”
他们这圈子,也不知道模仿的是哪里的臭毛病,一年到头家族间应酬总得办上几个小舞会,所以年轻一辈多少都会跳上几步。江纵当然也会,但齐向然很少见他跳过。
“如果你想。”江纵今晚却淡淡点了头。
静了几秒,“算了。”齐向然摇摇头,那几个聊八卦的人走远了,他转身,和江纵往楼下走,“今晚是不是在船上住?你明天上班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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