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随着掌纹攀爬往上,不知为何朝着那相互缠绕的南洋杉仅有的叶伞宽缝之间抓去一把,企图将这淌在缝隙之中的一抹海蓝握在手中,只是除了掌心扎出了两处粉嫩颜色的甲痕,便再无其他,再抬眼时,原本扯在这缝隙之中的云絮也不知是随风扯散还是被吞进其中,马来亚的天色四季是夏,花开常有,但这里的日光照不到他的心上,也照不进他这割上心头的痕迹里那一个个昏暗阴雨的旧日。
一声闷雷携着榆钱大小的雨滴疯狂地砸上了院中的红绿颜色与那两颗并成一伞的两簇茂绿,今日的他庆幸这雨来得及时,六月是他心上最煎熬的劫数,若再晚半刻,怕是自己又得被那疤痕深处的心魔便又要张牙舞爪地让他吃上一番苦头了。
“才两天就又瘦了一圈,你这样子,可真对不起饭桌上那些死去的鸡鸭鱼肉!”能让这伸手愣神的人吓得险些从椅上摔下可是段沅都没估到的,王玖镠打量了鬓角贴脸,肩头落了水渍的她,一边将薏仁饮倒了个空的杯,一边有些尴尬地怨了一句
“你这一点响动都没有,就不怕吓着哪个端盘拿物的。”
段沅白他一眼接过了那被薏仁饮,喝去半杯终于把这一路小跑进王公馆的口干舌燥缓和之后才在檐廊的一盆朱瑾旁坐下
“今天有一岭南大户在天澜堂还愿做蘸,重金把一个原本要往槟城去投亲的粤戏班子截来了隆市开戏,我想着你昨天坐堂一天该不会想凑这热闹就自己早去占个好位,结果半路遇上了送咱们幸炳街的邮驿,离着大门也就十来步就被连人带信地浇了头……”
还没等她怨完这场早过了昨日的雨水,便已经被王玖镠拉扯着往花厅过去,发梢上几滴攒着的水珠在菩提花藤的瓷砖上恰好都摔在了漏窗光斑的位置,利事与另一个宽脸的下人正端着布巾与冻饮侯在门旁,而那同样肩头被浇深了颜色的邮驿正嚼着凉糕,眉飞色舞地用客家腔调与他们说着华人街里的趣闻
“这可是一千个响的重金哦,原本同盟滇军的一个师长到了鹅城与闽粤军汇合,那孙先生颁令让他做几天鹅城的话事人,结果这才一个月人就在床上起不了身了,别说带兵去让那北平的假总统扑街,自己命还有几日都估不到了!”
两人动静渐进,这可让原本得了落雨清闲的三人手忙脚乱起来,两人本以为段沅是定然从院门进来,怎知被他们等来的时候身上的雨痕已经蒸了半干,她接过布巾在自己头上胡乱擦了一把,这就也在这邮驿对面的藤椅坐下催促起他这个未完的故事
“你刚刚说一千响是什么事情,这几年但凡沾着什么将军大帅来南洋的事情吴非就是要凭借着同乡与民族兴衰敲一笔军饷的,怎么还有人往外送钱的?!”
王玖镠难得在六月里有兴致关心闲事,利事见他早起时候那惨淡的神色缓和许多,赶忙跑去茶间又给这邮驿添了一小花蝶码得整齐的金黄方块
“你福气好了,我们家厨娘的凤梨酥吃过了,那泰记的可就是次等货色了。”这邮驿不敢怠慢,这就将自己从邮报馆里听到的说得更细了
“听说今年岭南很是古怪,本该落雨连连的日子竟然旱了有五十多天!各地没少做科仪开法坛的,可那日这位军爷见自己到鹅城上任只有一个副县长领着几个不体面的乡绅在迎很是恼火,因为县长与城中的贵人们都在龙王殿随坛拜雨呢!他便吹着军号进城,还将那没过半的法坛强行散了,这位军爷是个念过洋学堂的,虽然表面上为了安抚信众应承了第二日自己去给龙王爷上香赔礼,结果他一进殿就跳上了神桌,朝着龙王爷是又打又骂,当天夜里便病倒在床了,这一千个响的赏金之所以在南洋放出风声,是因为无论是洋大夫还是几位岭南的师公都没能让这位有起色,他家中便想着而今渡海的法师与名医不少……”
“想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罢?”他话还没完便被王玖镠噗笑出声地截了下来,这就转眼朝向脸色古怪的段沅
“你肯定也听出了蹊跷对罢。”
这邮驿虽也对此事很是兴趣,可这午后的雨来去匆匆,他只好放下了吃空的花碟,用脚踏车碾碎了地上一汪红瓦湖绿的墙扬长而去,段沅没答他什么,只是将两个字迹悬殊的邮包分别拆开,从中倒出一股油墨刺鼻的报纸与两封闽粤各来的短信,在一张大字醒目的“光我民族,促成大同”之下,果不其然地在一块仅次于岭南战闻的位置里找到了邮驿口中的悬赏。
那龙王殿之所以让这位不敬神明的军座命悬一线到重金求医问道,她与王玖镠还未听完邮驿的全部就已晓得——此殿非正神之殿,此龙王也非天授神格的神明!根据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所叙,这一处宫庙其实无人侍奉,全然因为偏殿还有一尊龙王尊才被一些渔人疍家施舍了零星香火。
第183章 字如面(二)
“荒庙的尊像本就是孤魂野鬼屈身的好地方,看来而今的岭南是真的风雨不协,否则连这种手下伤亡难数的都被戏弄成了个活死人,可想而知信众的善良把里面的家伙养得多膘肥马壮!”
段沅指尖在油墨报纸上戳着冷笑,见只有利事附和一声就抬眼偏头,瞧见原本两个邮包里的信笺都已经被王玖镠拈去了一旁,其中有两张满的已经读完,被搁到了黑胡木嵌云石的高几上。利事见段沅往他身边去了,便看着这些报纸上油墨醒目的“民国十年”将日子为编整放齐,幸炳街王公馆五年来每至月末都会有这么两个厚重的邮包被送进门来,字迹比划如同符纸花字的定然是广州来的,而另一个除了王玖镠三字工整之外便只有扭曲成线的西洋签字,可拆开其中,却也是同广州那龙飞凤舞的一样是友人牵挂的来信与闽地那日日早起叫卖的新闻故事。
“这有滇军往鹅城接任,定然广州也不会多太平罢。”
王玖镠却将手里那堪比长符一样的落尾给放下,或许这真的是一张灵符,因为他脸上满写的心事竟然也烟消云散,段沅还没在他这比午后阵雨还飘忽不定的脸上反应过来,这人便忽然往她肩头一拍,就这么绕过了她往花厅后的月洞去了,踏出一串台阶的声响留了一句
“你该想想有什么要带着走的,估计眼下的世道往广州开的船一定满不了,东西多了,不过多费个两三块钱。”
她与利事互觑一眼,当即嘴里叫喊着也往那月洞里去追,只是自己的一串急促刚止在二楼的雕花漏窗前,走廊那头便已经有了一声八宝如意的胡木门一声浑厚的关合。
“那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呀!还有你这么突然说要回去也太草率了,就不怕回来只有被你爹好好‘伺候’一轮啊!我可不想跟你连坐得跟做过贼一样,你也别想到时候拿卧床不起这由头让我替你去跑腿……”
见屋里的人没理她的打算,她便只好一巴掌在门板上撒了个气,这就打算回去瞧瞧这月里陈敬肃与卢辉明的信上分别都写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因为葛元白弥留的那一句而跟着王玖镠来了马来亚,即便在这里她富足地在王家里被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可她睡梦里与每每六月还是总会有回到岭南,甚至是再走一遭那个曾经血腥漫天的亢龙山海崖,去为那些与当年因果同归于尽的亡人尽一份心意。
每到月末,她便总会与王玖镠一齐在那两棵从守龙村挪来的南洋杉或是雨珠涟涟的廊下凭着这些渡洋而来的油墨味之中去嗅出一些故乡的人事新闻,好几回她看到那些快及巴掌的大字没了火炮行军之后也曾经兴致满满地收拾过几回皮箱,可也每回都被王玖镠发疯一样地给骂得两人少说三五天不说话,自打有一回夜里她房里的窗被风吹开,才看到了满是星光晴朗的夜色里有一个在后院捏着一面碎裂的破锣而失魂落魄的背影,这才默默将自己枕下那写着明日清晨的船票揉碎了……
她刚抬脚往下,那门响便又不远不近地刮到了耳旁,王玖镠已经换了一身麻色的短薄衬与五分的西料裤,只是头发束得太是随意松散,让她难免想起了自己刚学那脚踏车时候摔了几回之后的散乱。
他靠着门框朝段沅挥着手里一张信笺,段沅在上下之间撇嘴犹豫了几回,终于还是带着一脸的怨朝他走去,很不客气地夺了他手里那张笔老墨秀的字迹,几行之后倒是两眼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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