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一梦可谓跌宕起伏,先是被数不清的鬼怪追逐一路败退到一处阴森的荒郊密林,又是阴差阳错地入了一个破败杂乱,地上还有残符香烛的三合院,这该是处祠堂,但环了一圈却未见得一块有字的牌匾,推了那半掩的主祠大门,竟还有三口大小不一,书满了诡谲符箓的大小棺木,他咬牙挤出一口力气捏紧师刀朝着中央那棺盖掀开的去瞧,里面没有亡人也无白骨,有的只是几颗蒙了秽物的玉珠,还有一卷符箓布条捆扎的残书
而就在他看清书上寥寥几字,心头大颤的时候这死寂的荒祠里阴风大起,他眼前所见的东西因为头疼脑裂与鬼哭魂叫而扭曲成糨糊一般,也不知多久才有所缓和,而这再一抬眼更是离谱不已,因为他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在王家院中的睡房,而这睡房之中竟焚着味似背阴山里梅兰气息一般的香薰
“我这是……”他朝着自己赤条袒露的身子惊惶无措,就在伸手触到桁架上的里衣时候房门被从外推开,当即那软缎就从手里滑落到了地上
“你……你这是干嘛!”他感到一股烫热从心口漫到了耳后,虽说离谱至极,可自己却没法从这副唐突晃眼的一身凝血堆脂的赤条身子上偏离半分
他胸膛之上像是被人活活按死一般,既不能闭眼不见也不能偏离,眼瞳之中那人越来越近,眼中秋波水漾,唇间微颤地赤脚而来,王玖镠越看越是脸颊烫热不说,脐下也翻腾出一股滚水一般的痒热难受
他一声无端地惊呼从喉间喊出,却感到原本压死在肩上的力道被吓得骤然消失了去,可这脱险来得迟了些,因为刚刚与这力道抗衡挣扎耗去了他太多的气力,忽然的上身一轻,反倒让这个在床沿边上摇摇欲坠的人浑身一软,脑后狠狠地砸到了床梁上面。
待得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缓和之后再定睛,这个同自己一样只有单薄遮掩的人已经站到了身旁,他那因为疼痛而有所缓和的烫热猛然又起,这是其中又掺杂生出了几分愕然,因为这副本来无暇光洁的身子上面竟多出了一些深浅新旧皆是不一的疤痕
他的确冷静了不少,至少此时脑中那些在此人入眼之后荒唐生出的邪念被毛诡砸棺而死的那夜吞去了大半,当时他因为吴绪涎的狂言恶语有了心智上的疏忽,又因为王添金原本留下的四阴草用完使得自己没法再炼出万魂归稳住因为炼尸而被极阴受染的心智,虽说自己失心时候毫无意识,可就在毛诡的血破了那大棺里的东西反煞散出从而让自己险些杀友丢命的秽物,自己回过神来最先瞧见的便是那破衣染血得潮湿狰狞的胸膛与肩头
“对不住!”这句话他有没有在下山或是毛诡那仓促的白坛之上对他说过,他不记得了,他一眼便认出了来自自己的那几条让他受痛吃苦的几处,这一句是他在地宅与背阴山的日子里每每想起此人时候总会莫名脱口的一句,就像此刻一样
茅绪寿依旧是一副暗流涌动的眼色落在他的脸上,这不该是在他眼里可以看到的神色,王玖镠很是确信,这般情义款款洒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是头回见过。打从自己有个六七岁的年纪起始,他在林与容的眼里见过;在书堂里有些开明而让自家小姐跟读识字的同堂眼里见;,更是别提自己开始在医堂里帮手时候那些上门的女病号还有随着王添金或家中行香访友宫庙里一些女道友眼中,可自己却从来假做看不懂,因为他们都没落到自己心底
那茅绪寿依旧没有声响,却侧身在床沿挤着他坐下,猛地抓起他一只手臂,将自己不算温热的掌心贴到了那道被自己狠手而伤过的胸膛上面,他眼瞳一缩,整个人也因为猛颤得肩头一耸,因为掌心传过的是一股比着他刚刚面红耳赤更是猛烈的滚烫,而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人就是一副阴术士该有的身子,有些冰冷,就像他脸上总是显着的那样
“你别……别这样……”
他声音忽然发虚得很,这就使劲要把自己那承着对面体温的手抽回,可茅绪寿没有放人的意思,他使劲一分,这人便比他力气翻倍地让他纹丝不动,他被那股不断在身子里横冲直撞的滚烫灼得再也无法忍受,忽然身子发力,将自己的脸闪到了与他鼻尖微毫的位置
在咽下了一口早已被他这双眼睛灼得所剩无几的唾沫之后,忽然偏头发力,咬上了他那颜色寡淡的唇,将自己从他离开之后那些莫名的痛心难眠与此时他折磨自己的愤恼全部倾注在了舌尖,连本带利地闯进了他唇舌深处……
几声喑哑难听的吼叫将本来还享受着自己舌尖蛮横而来的快感的他拽进了一个混沌阴冷的漩涡之中,王玖镠猛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炼僵的对面打起了瞌睡,而此时那稳魂灯竟然烧得快要见了底不说,原本死沉立着的这位也摇摇晃晃,口里越发扰人起来
他赶忙起身要去稳住眼前局面,却不了就在有所动弹的时候身旁也同时而起一阵动静,茅绪寿似乎比他还要慌张,只是这个慌张并不是见了炼僵不稳,而是一副好似做贼心虚的嘴脸,他并没有半点帮手王玖镠的意思,而是与他一通迸直了身子,一脸慌忙地出了这杂间的房门
这山里听说因为总有怪异已经多年没有了夜更的打敲,除了入夜敲到了申四之后,便要等到寅四左右的鸡鸣了,王玖镠辨不清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时辰,但又无鸡鸣也没见天色由浓变稀的也就没敢动用催命响。添了阴料而书写持法的符纸燃了三张,又摘下了脸颊的那帷帘严实的竹笠在其唇上抹了王添金早就埋在了养尸地里的‘五尸油’以毒攻毒,这才让这位重新老实下来
他这累极而眠的仓促一觉又被这一番上术起法给耗没了,拔长了稳魂灯的灯芯之后起身简直天旋地转得险些后脑撞了这屋子粗糙霉变的土墙,只好咬牙撑着一口力气往自己放着万魂归的那口官皮箱的屋子而去,却在门边时候实在没多有力气抬脚去跨门槛,被绊得整个人就要重重砸进房里,茅绪寿眼疾手快将他接了个正着,他忽然心慌得浑身更加难受,以为自己的脸贴到了他胸膛上面,而他记得就在梦里,那半年之前的来自自己的伤痕还是一副好痊需久的模样
“我觉得我摔个重的,你会高兴。”
他赶忙自己站稳,踉跄几步将官皮箱启开,很是狼狈地掏出了一粒黄绿油光的黑色丸药往嘴里去送,却因为太是急躁,这就被卡了喉间,脸色骤变
茅绪寿没有说话,却也赶忙抄起桌上的瓷壶给他灌了许多清水,王玖镠缓和过来之后他却又是赶忙走开,在床沿挨着头梁的地方坐远
“是我睡过了时辰该你去守了,还是你不珍惜独自占床没人挤的时辰犯溅不睡?”茅绪寿唇间一颤既没有偏眼看也还是没有答他,只是将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也不知看没看下去
万魂归的确能让人片刻之间元气回缓不少,只是并没有传言得那样神乎其神,若真能让它药性淋漓尽致,还需配合百年封棺所浸的尸蜜相协服用一年半载,可惜天下鲜有两全之时,有些人或许能黄金万两买到尸蜜,却寻不得万魂归炼丹的所有;他有能替了鬼使脊骨的四阴草炼万魂归,却也是求不得真正百年才见天日的尸蜜
他坐到了床尾挨着尾梁吐了口气,可这村里急急凑给他们的都是些自家闲着废了的,这床架挂帘帐都是勉强,被他一靠直接摇晃得嘎吱大响,险些砸了两人头上
“你不爱听我也想说说,都是要一同上山的了,你不想看我被这口气憋死就发个慈悲听几句。祝由王家那个不是我要了他命的,是他自己摸进山里吓死的,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是我写信给其余几家,也在三年以前就见过段师傅,甚至跪着求过他不能轻易来雷州,若是真要探查一番就带着我开路,可他假意应下回了罗浮山之后找到毛师傅一起来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他们遍体鳞伤来丰州寻我求药……”
他话还没完,却忽然被一个不温不热的掌心捂上了嘴,他心头一惊偏眼去看,只见这人柳眉微蹙,唇间颤颤,有恼怒上脸那种不满的怨,却也有粉黛佳人朝着情郎娇嗔的那种柔媚
王玖镠没有伸手去掰这捂着自己的手,而是就盯着他愣愣地看,茅绪寿的眉头跳得越来越快,终于启唇结巴,很是恼火地呵出了一句“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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