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堂主死在巡捕房的下狱里了,可怜啊!”这一句在腊月廿四的夜晚传遍了丰州城中,不知从哪起,也没有人说得清具体如何,只是随后每一日无论车马布衣经过了熹元堂或是那被挂亮了“黎府”门灯的院门,都会或多或少地叹一声
第142章 无功返
西历已经随着那位“阿门”圣主的诞辰过了轮回的新一年,北洋九州的中国却刚刚有年节所需的那抹红色出现在货郎担子上与杂铺之中,从小年起始本该日渐红火的买卖无论南北都却有些局促,洪宪登基大典之后就日日有文人学者口诛笔伐地鼓动了不少反皇帝再坐金殿的新派之人,那从民国四年秋便南下云南蓄兵大干,要给民国开出一片青天白日的蔡将军也颇有号召地让两广云贵乃至闽地江南皆是蠢蠢欲动,无论这仗哪日打进了城,打不打到自己家门之前,南地百姓皆是屯粮屯米的,也就是只好舍了不少年节的红色
闽地城郊之外,王玖镠又一日被噩梦缠身彻夜,他揩去额上的汗水,将覆在薄被上的厚绸袄子随意地披到身上,这就循着畏缩的铃声在空荡向上的台阶踩出一路回响,这是他与曾经受雇于王家的村民约定,每五日送些熟肉吃食,灯油香烛一类的到荒山下面的破院之中,不必寻人,就将挂在破旧门框上的铜铃摇上十声
“阿伯,为什么有人住这么破烂的房子”年底除晦药草的小买卖多人帮衬,孩子父母便得申末才回村里,头发稀疏的老农放下两筐吃食与香烛,这就携着牛车上满脸疑惑的孙女掉了头,这小女童看着逐渐拉扯变远的破院稚嫩出声
就在她刚要开口才不会信老者所答“里面住的是位神仙”这句,死气破烂之中竟真的走出一个人来,长发凌乱,氅袍素净,那人察觉到有人便侧脸朝她,可仅仅一眼便蹲下了身去,那真的是个神仙,她愣愣地站在颠簸的车板之上恍恍惚惚起来,眼中那张苍白的面容久久挥散不去
待得这两大框东西全部搬到了地宅,他已经被臂上那骨中透出的疼痛给折磨得脸色发青,细汗满背,屋中只有一个不大的炭炉闪出暗暗的火红,他坐过去坐了一会,松了衣服去瞧,原本尸毒处的伤痕已经变作了结痂一般的死肉,胸口的几处伤痕也没再化脓,他舒了舒心里,脑中忽然闪过那夜之中比他更加狼狈的那张脸,忽然抬手往着自己那尸毒坏死的皮肉撕下一块,随后转身往了那比起之前简陋许多的阴坛而去
一身薄衣盘腿地合眼入定,终于在浑身冻僵时候才平静下了心思,走回被胡乱扔在花厅里的竹篓翻出了几块冷硬的糯米糖糕胡乱嚼进了嘴里,眼睛忽然瞥向了用来包裹冬瓜糖条的油墨报纸,上面长褂驼背的男人与他并不白话的文章并列在大字之下,文章名叫《讨袁宫保檄》
“他……会在岭南还是回了泸州?那边是否也跟闽地一样军船多忙,草木皆兵?”他将那张有些污浊不清的大纸摊平,民国六年与洪宪一年并列其上,本只是想打发一下这餐粗陋的晚饭,怎知又荒废了那番入定,索性将这张纸揉搓得更皱更烂,赌气摔到了奄奄一息的炭盆里,自己啐了自己一句“疯癫有病”
他还是决定回到了这个他拜师入门,一路辛酸苦辣的地下,就在那个他愧疚得不顾段沅与吴巽的叫喊匆匆躲走的那夜,这里原本是个闽地人眼中荒凉阴森的地方,可在那夜之后便也有不少布挎衲服,或是法袍高髻的小人携法器而来,他自己是副残废身子,极度不喜驱令炼尸的他只好靠着在山中捡到的小半筒‘血里魂’助力,久而久之到了春末时候,闽地各处除了外传进来的‘六足将军’也心魔走火,在泸州杀正义术士这一新鲜故事之外,最能博来人兴趣的便是丰州城外的一出“毛僵横行,生人勿进”这一则,甚至还有脑子灵活的将这两个故事融成一个,造出了《六足将军远大仇深,还阳成僵报仇血恨》……
两年多之前的一个正午,王玖镠因为那后山好不容易封棺入法的两具替受天地劫的亡人负伤满身且元气有伤,被噩梦缠身了一夜之后醒来竟没看到利事回回开阴坛大蘸为他备在床头的那碗醒味的茶水和百合山药稀粥,只好赤脚自己往外去找些能垫肚子的,刚要去推花厅的门,却看到两个半大少年满脸阴郁地提着食盒与满是换洗衣服的箱子刚从外而来
“家里有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你们这么两个都腾不出手过来?”他嘴里含着那碗本该在床上伸手摸到的甜粥,赤脚散发,衣冠不整地坐在八仙过海的大榻上调侃去问,利事将给他带来的东西安置妥当,这就跺脚骂了起来
“也不知道哪来的老泼皮自称是咱们王家亲戚,进门之后很是不客气地给他换了三杯茶都说不顺口,老爷便亲自奉了一杯才愿意坐下,我们在南院都听得到那院里大喊大叫,骂得难听,刚装了这一盒满的,怎知撞上了那老泼皮摔门出来,原本给他让了路的,他却倒好,脚下转到我这抢了食盒,满口难听的话摔了,这就耽误了……”
这番话挺有前后的,可王玖镠不知为何就是听得不算明白,以前自己家里倒有些同样分炉各地的王家亲眷来往,可打从王骞如收留了王添金还认其为自家兄弟之后,这些人便躲开了大半,即便有来到闽地愿意顾及情面的也多去医堂客气几句,盘算着的也多是王添金这等做娈吃烟,从败西村出来之后又只看钱财不看善恶的多半是不敢到这处来的,这样既能不与旁通之中这么个富裕大户情面全无,也不至于自己惹上些非议,突然有祝由的人登门王家院中,当真是个新鲜事!
“这些年听的骂也不少,他骂的是原来那些的词?还是有点新鲜的?”王玖镠这就又抓起了蒸卷,两人互觑一眼显得为难,他只好做了指天誓,承诺自己一定不去找那人算账,九司才勉强开口
“这位其实是先到了堂口的,只是今天两位爷都还在府里,铄哥看着脸生本没打算让人领他去府的,可人家掏了祝由的令牌,嗓门又招摇得很,只好让我给引回去了……”王玖镠冷哼
“这些年这些嘴里不干净的哪个不是嗓门不小的,日日罚我怨我不饶人,他们也不知道暗地里给咱们使了多少绊子,闹到家里也好,我这好好养几天,来人请就说我还在山里,有胆子的进去请”二人应下,只是利事忽然挠头问向九司
“这位爷是总坛王家的哪位啊?怎瞧着跟阁里画像上的哪个都不像呢?”九司也有些为难
“可不是么,但出门之前听阿香妈说,这位确实是总坛里的,可咱们阁里那画是光绪二十八年的新样式,说是缺的就是咱们三爷和今日这位……”王玖镠忽然从椅上跃起,两人被吓得后悔一步,抬眼去瞧,果不其然他脸色阴沉下来,变作了有人对着王添金污言秽语时的那副魔王样子,二人生怕他会冲回城中去“大开杀戒”,怎知王玖镠只是定定地垂眼杵了一会儿,忽然快步出了花厅,再见人时已经是一身深蓝长褂布挎上身,幽幽地留了一句“上山”之后就出去了
他的确是上山去了,朝着那口大棺焚香摆供,之后盘腿往地上一坐,又笑又骂地好似有人对坐一般待了很久,黄昏之时阴阳混沌,他咳嗽了几声便起身回去,刚走到那障眼后山的高壁崖之前便警觉起来,前山的野鬼与蓄养的兵马好似有些动静,这是有生人闯山才会有的,他赶忙持起法器一路去寻,果不其然在半山处瞧见了一个倒地的道人,此人天命左右的岁数身量不高,他眼凸如牛,张口未合,王玖镠一摸脉象,竟是被活活吓死去的!
光绪二十三年,国有清廷一度妥协退让,认敌为友的陈年诟发,德意志野心不掩地拿着那《天津条约》与“胶州湾”的炮轰开路而在东方大国分到了与英日平齐的好处;在湘地辰州的祝由总坛亦是轰动宗主旁系上下地出了了不得的大事,祝由王家之中那南茅祝由赶脚术开创一脉的嫡系弟子王添金被驱逐出门,祠堂除名,既不可在外以祝由之名开宗立派,也不可设置南茅祝由为名的医堂谋生,祝由总坛共封戳信件七十余封,分发给各地分炉旁系,一来告知,二则让各处注意自己所在,若发现王添金有此两种动作,可替总坛行对付弃徒罪人之法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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