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和父皇的金雕体型不相上下,且同为猛禽。
无论是谢鸣风那只纯观赏逗乐型的金刚鹦鹉,还是自己尚不知在何处的灵宠,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及。
谢恺尘曾清楚地听见某个大臣对父皇说,果然三殿下才是最像您的孩子啊。
那时候父亲是什么反应呢?
父亲呵呵笑着,既没有承认,也没反驳。
谢恺尘早就知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步步下滑,相反,谢狄川则在稳步上升。
少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看到无论何时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灵宠是个光会小嘴叭叭、也没多大用处的鹦鹉,不仅没有母亲的寝宫可以去、连母亲的墓碑都没有的谢鸣风,他好像又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明白了,所有人注定是要孤独的。
就像他有一个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有两个年龄相仿、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却在这种时刻,还是只能对着母亲的墓说说话。
想到这个,谢恺尘的情绪有些低落。
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动静。
喀嚓。
喀嚓。
是雪层被踩响的声音。
回溯时刻出现的所有人都是幻境中的一环,他们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是存在于记忆和人生经历中的重要NPC。
这一次,会是谁?
若是在母亲的墓前遇见母亲,那场面大概滑稽又惊悚。
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能够见到她。
少年太子转过头。
他一直没有起身,还维持着坐在那儿的姿势。
这时候想要看见来人,得仰起头才行。
那人是从光的方向走过来的,在谢恺尘逆向的视角中,轮廓镶上一圈明亮的边框,整个人都在发光。
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或者,一个迷路的天使。
少年一动不动,直到来人到了面前。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看向他。
有着很长很长的浅金色卷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几乎垂落到雪地上,缀以几度折射的阳光,金灿灿的像绸缎。
雪地上有一只天蓝色的蝴蝶,这时候停在那人的发梢,蝶翼颤动。
谢恺尘仔细一看,发现其实是根绑在长卷发发尾的丝带,松松地绾起,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子。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蝴蝶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原因,谢恺尘看不清这人的脸孔,只觉得应当是很美的。
整张脸遮在迷雾之后,朦朦胧胧的,多了种欲语还休的意味。
明明看不见那双眼睛,然而谢恺尘就是知道,那是翡翠一样温润玲珑的颜色。
金发,碧瞳,肤白胜雪。
美得不可思议。
小太子生在华贵的皇宫,坐拥全阿尔法象限的昆山片玉,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比如他的母亲,也比如遗传了母亲美貌的他自己。
可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惊艳过——严格来说,他甚至还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他可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这人,否则,如此过目难忘,不可能到现在没想起来姓甚名谁。
他笃定自己从未见过。
能强行挤进回溯幻境,又长得这样好看,不是天使就是精灵。
“你在哭吗?”
那个声音问。
直到这时小太子才意识到,这不是个女孩。
听起来比自己年纪要小一些,是那种清亮的少年音,远比正值变声期的自己甜美得多。
语气温柔,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没有。”
谢恺尘回答。
少年太子是很倔强的,才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哪怕是稀世珍宝一样漂亮的小美人也不行。
“那你在做什么呀?”
对方问。
“我……”
少年没能立刻回答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逃课的吧。
他说:“我来看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在哪儿呢?”
谢恺尘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提问方式又很正常。
他没有说话,指了指无名碑。
在他看不见又看不见的地方,对方露出了一个很抱歉的表情。
小美人走向墓碑,纤细的手指一拂,碑上的覆雪一扫而空。
他做了一个很陌生的、但应当是在祷告的动作,默念着什么。
半晌,柔声道:“望您安息,皇后殿下。”
谢恺尘一怔。
母亲的墓碑没有任何姓名、生卒年岁的信息,那是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遗愿。
那人……是怎么辨认出皇后的身份的?
两年前皇后驾崩,的确是全象限皆知的哀恸,帝国举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国丧。
但他刚才明明连自己是谁、母亲在何处都不清楚。
太怪了。
怎么看都很古怪。
更古怪的地方在于,在谢恺尘思索的几秒钟,被雪淹没的平地凭空出现了一座秋千。
而几秒钟前还在碑前祷告的小美人,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秋千上。
他坐在那儿,晃着线条优美的光luo的小腿。
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还赤着脚。
右脚上好像系了什么。
但它和小美人的长相一样,被幻境强行屏蔽了。
谢恺尘并不是那种探索欲极强的青少年,不让他看,就不看了。
但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冷吗?”
小美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咯咯直笑。
“神明可是不会觉得冷的哦。”
他说这话时又一次开心地晃了晃腿。
脚腕细细的,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
少年太子在意识到自己着了魔似的目光黏在那儿之后,为自己与皇室严格教导的礼仪违背的、可以称之为僭越的不礼貌想法感到愧疚。
他移开视线,他盯着雪地里的一点反光:“你是神明?”
谢恺尘不信神。
然而对面的小少年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在将他引入另一条从未接触过的光辉道路。
“是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想起来。”
“想起什么?”
“我。还有未来。”
模棱两可。
谢恺尘说:“我知道你是回溯的。”
“回溯?”小美人歪过头,“什么意思?”
这是独属于谢恺尘的秘密,他不是不愿和新认识的朋友分享,只是很难解释。
于是他岔开话题:“既然你是神明,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那当然呀。”小美人笑了,“约阿诺!”
谢恺尘竟然感到一阵胸口发闷的失望:“……那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所以,这个小美人只是敲错了平行时空的门。
他并不是未来的他所认识的人。
“我才没有。”更小的那一个言辞凿凿,“约阿诺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可是你一直都听不懂啦。笨。”
虽然是不好的评价,可他声音软软的,尾音还有点儿上扬的黏,听起来像在撒娇。
被说了“笨”的小太子也没那么不高兴。
“这好像不是我的语言。”谢恺尘模仿着那个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是‘星星’喔。”
谢恺尘没有追问为什么是星星,他和弟弟们的名字里都有自然元素,或许只是起名中的一种偏好,没有特殊含义。
他问了另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你认识未来的我,那时候的我,有灵宠了吗?”
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眸弯成了小月牙:“有的呀。”
少年晦暗的心被这个回答,也许是被这个笑容点亮了:“是什么样的?也和父亲、弟弟他们一样,是鸟儿吗?”
“是。”小美人听起来有几分骄傲,“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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