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些不太好的记忆,好像都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新的故事和结缘覆盖。
“不怕不怕……我不怕火。”小骗子不停念念叨叨,“我得救人,就像我希望有人救我一样,就像有人救了我一样。”
他攥着自行车把咬了咬牙,正准备横心冲进去,追上来的少年缄默者握住他的手臂,领域已经无声迅速地展开。
“三哥在带路,不会耽搁!”在洪亮的春雷声里,小缄默者对小信使说,“我能帮忙灭火!”
春天也不是一场大雨都不会下的。
在滚滚雷声里,闪电劈啪亮起,骤雨瓢泼着落下来,瞬间浇哑了嚣张的烈火灼焰。
两个少年冲进去,在被雨水浇灭的灰烬里抱起一个淡青色的、即将消散的影子。
影子早已模糊,看不出面目,看身量的确和他们年纪相仿。
少年影子倒在灰烬里,被时润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上,被路遥知搀上自行车后座,把安全带扣牢。
“别怕,别怕,我们带你出去,你能回家。”小骗子轻声哄那不知身份的少年影子,只是影子实在太过安静,仿若熟睡,不知能不能听见,“我们有位反派大BOSS先生,天下第一厉害。”
少年缄默者寡言,只是用力点头,又向四周环视一圈,转身去抄近路。
有熟知地形的缄默者带路,两棵小树只是几分钟后,就赶上了大部队。
银线依然稳定,反派大BOSS那一头还没有铃铛响,说明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什么变故。
领航员交接,蒲云杉迅速和时润声确认了后续的路线,又简单解释过情况,带着二哥消失在密匝匝的树藤深处。
那有个巨型铁笼,铁笼子里面,正有凶残至极的古兽灵,发疯般撕咬摔打被投入其中的少年。
闻枫燃对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他曾经被人按在这笼子上,不准倒地、不准弃权,一拳接一拳打到失去知觉。
小机械师带了充电式便携电锯,扛起来锯断铁栏杆,发动机的轰鸣声里,不多时就将铁笼豁开了个口子。
闻枫燃跃进去,捡起散在笼子角落的铁链,照着那只会发狂的低等兽灵缠了数圈,死死拴在笼子角落。
这种兽灵没有神智、只剩暴力虐杀的本能,被铁链拴住尚在不停嘶吼,尖锐利爪将地面拍得烟尘滚滚,留下一条条怵目沟壑。
闻枫燃跪下来,抱起血泊里的少年影子,这也是记忆碎片生成的幻觉,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少年几乎已经被兽灵撕碎。
“我可以做机械义肢,没问题,一定能治好,我们五弟是治疗师。”
蒲云杉毫不犹豫:“受伤的地方都能用机械补上,我会把义肢做得很好,像真的身体一样。”
那少年的影子支离破碎,抱都抱不稳,闻枫燃脱下外套,把他的伤处仔细裹好:“没事了,一点事都不会有。”
记忆的主人伤成这样,还能不能活到现在,甚至都是个未知数。
但他们心照不宣地不说这件事——即使是记忆的碎片,也承载着微弱的意识,或许只是这一点点意识的涟漪,也能让一个灵魂得以安眠。
“我们带你出去。”闻枫燃说,“老师会有办法。”
跟着他们来的冰鹰展开翅膀,闻枫燃抱着少年的影子跳上去,又拉住小机械师一起爬上来,抱稳冰做的鹰隼威风的翎羽。
冰鹰带他们归队,化成冰晶,回到那片雪窖冰天的静默领域。
他们半点没耽搁赶路,一刻不停地往目的地赶,却也不放弃救人,哪怕每一次冲进去的都是记忆碎片构成的幻境。
只要记忆碎片的主人还活着,这片记忆被人改写,新记忆就会覆盖住旧伤口。
被他们救出来的、面目模糊的影子少年,并不能坚持太久,就会安静融化成淡青色的雾。
融化的雾柔和温润,扑面不寒,随风悄然而逝。
小骗子咬牙蹬他的自行车,察觉到后座上的重量变轻,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醒一下也好啊,为什么不醒一下呢?”
闻枫燃接住落下来的干净外套,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单手撑跃过一片横栏的矮灌木,抬头往荒原深处看过去。
他们遇到了十七块记忆碎片,碎片里的影子少年没能醒过来,没能撑到和他们一起见到老师。
或许是因为这些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到即使没有人出手干涉,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悄然随风消散。
这种做法叫大人来看,可能难免就有一点孩子气了——毕竟这些只是记忆,记忆就是已经发生的事。
已经发生的事,已经落下的伤,都是不可改变、不可消除的。
即使冒着可能会被谎言之藤拖入幻觉的危险,把影子少年从这些记忆里救出来,也只是能让这一点意识在消散前的最后时刻,稍微舒服一点。
如果记忆的主人还活着,意识深处的裂痕倒是会因为这种干涉,从那些回忆里被释放解脱。
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没有辨别意识的方法,什么都知道、最最厉害的反派大BOSS又不在,没人知道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没关系。”时润声固执地摇头,喝了一大口补充体力的杜仲茶,“不会有无用功。”
不会有无用功,这是什么都懂的反派大BOSS教给他的道理。
只要做心里想做的事,清楚这件事的意义、明确地做了决定,就不是无用功。
每个人对“意义”的标准都不一样,不必也不该互相干涉,因为路是自己的,是自己在走,这一生是自己在过。
少年缄默者认为这说的完全对——他明确地知道自己要救人,因为他是医疗专精的缄默者,他的雨能让困在火场里、被兽灵撕碎的少年影子稍稍好过些。
“一定会好过些的。”闻枫燃把外套折好,加快脚步,“再说,也没办法。”
没办法,冲过去的时候想不到那么多。
他们不能减慢速度,但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十七次都是记忆碎片,那是这十七次的事,第十八次该上还是得上。
他们是这么被救出来的,救他们出来的人,并没衡量过后果,并没先考量过他们是不是会消散的“碎片”。
坐在冰鹰上的雪团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戳上墨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发给因为少年影子就那么随风消失,噼里啪啦掉眼泪的一群弟弟。
他们扑灭了火、拆了铁笼、毁了斗兽场,已经越来越靠近目的地坐标。
银线的另一头没有铃铛响,也没有代表危险的示警,看起来不像是正义反派大BOSS和邪恶反派大BOSS的决战。
……
早已被改造成机械树的不白塔深处,一块代表契约的砖石悄然碎裂。
那上面记录着的,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觉醒的缄默者获得领域时,所付出的代价。
代价是“会在第一场美梦里碎裂消失”。
——被穿书局在大槐树的领域找到时,穆瑜其实就已经支付过这一代价了。
穿书局不管那么多,他们那边的AI相当有一说一、相当照章办事,既然人已经碎了一次,那就说明代价已经支付、契约已经达成。
至于又把人救了回来,那是因为大槐树偷灵魂非常熟练……不,因为他们医疗部门的系统相当能干,妙手仁心。
凭本事救回来的人,跟S43世界有什么关系。
至于这块契约砖石没有碎裂的原因,则是双方没有就“美梦”这件事完全达成共识。
在白塔看来,穆瑜做的梦根本就算不上“美梦”。
严格来说,那都不算是一场梦。那个缄默者只不过是变成了一阵风,留下了那些储存着记忆的粒子雾。
风居无定所,累了不能歇息,倦了不能回家,永远只能孤身漂泊流浪。
路上还会遇到不那么好的风——风当然也有很多种,也有好有坏。有那种看见什么就要掀翻什么的狂风、有卷了东西就要跑的飓风,也有看到木秀于林就要上去催折的风。
像是这种相当恶劣,声势滔天的疾风,一缕温温柔柔、到处慢悠悠闲逛的清风哪里是什么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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