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队员们非必要不聊天,但余老师让聊,只好小声叽叽咕咕。
余老师好像还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
要不是有强迫症,也不至于挨个都戳地上去吧。
他们摔得那叫一个整齐,平时列队也没有这么齐,一个都没落。
那个高益民都没落,也没被特殊对待嘛,就数他摔得最惨。
也不知道余老师是怎么看出高益民藏在冰鞋里的脚踝软,一戳一个准,也不知道这么差劲的用刃怎么能愣蹦那么高。
练花滑就没有不摔跤的,每个队员都是从小摔到大,一下两下根本不算事。陆地练习的动静一向惊人,高益民摔得震天响,好几个聊天的队员都吓了一跳。
一群人回头,看高益民躺在地上四仰八叉一脸懵,都笑到肚子痛,笑累了又上手去拉他。
“傻不傻?我们都摔成这样了,你还敢蹦?”
“一个队就要摔得整整齐齐啊?”
“这落点找的,连抛接都掉不了这么准。”
……
“你每天都保护燕溪不摔,他没教过你怎么摔不疼吧?”
拉他的少年队员问,几个人一起伸手,轻轻松松把高益民推起来:“这么摔还有个好?”
高益民还摔得晕晕乎乎:“咋还不一样?”
“废话。”边上有人凑热闹,危言耸听吓唬他:“等你出去了,一跤下去膝盖就得废。”
高益民性格老实,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脸色刷的白了:“那怎么办?”
“练啊,学会摔就行了。”旁边的少年队员拍他肩,“没那么严重,不练也行,就是容易伤。”
高益民是真第一次听说这个,被过于严重的后果吓着了:“不行,我得练。”他撑着胳膊坐直,“我的腿不能伤。”
“为啥?”有人问他,“伤了也不影响走路,就是不能滑冰了。”
好多人以后还不想滑冰呢,累死了,他也不想滑,等熬出温室就想改行。
高益民憋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我得滑,我要养家……要养妹妹。”
他平时被燕溪盯得死死的,没和其他人聊过天。为了掩饰紧张,不停拿衣摆擦手,从运动服口袋里摸出照片。
“这是我小妹。”高益民把照片小心翼翼翻过来,给其他人看,“我要供她跳芭蕾。”
再怎么也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小的连十岁都不到,立刻有人好奇地凑过来看:“高益民,你咋有这么好看的妹妹?”
高益民脸上发热,憋了半天:“我……我也还行吧?”
“你身材还行。”有人说,“脸色不好,面黄肌瘦的,咱们这行得用高等级的培育舱。”
培育舱会调配合适的营养比例、引导发育,让身体成长到最佳的效果——这个“最佳”的程度,当然也随着培育舱的等级有不同上限。
练花滑就得用高等级培育舱,这是常识,不然意识根本不能与长大的身体适配,几乎是百分百会伤。
高益民立刻摇头:“高等级的给我小妹。”
“你傻啊?”旁边的少年队员瞪圆了眼睛,“你一直用的都是低等级培育舱?完了完了,那等你出去,腿不得一蹦就折?”
高益民脸色苍白地低头。
他没想过这些,教练没说过,家里也没有人懂——就算懂了也没用。
他不可能向家里要一个高等级培育舱,那是妹妹救命的东西。
边上的少年们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说错了话,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有些慌,有人下意识抬头去看穆瑜。
穆瑜就坐在他们旁边,身旁放着手杖,安静地陪着这一群半大的少年聊天。
他一直听着:“高等级的培育舱要多少钱?”
“十万五千三百七十二块。”有小队员知道,抢着举手回答,“还有更贵的,这一档最低是这个价。”
每次一偷懒不好好训练,他爸就念叨这个数训他,他都会背了。
穆瑜点了点头,把手探进口袋里。
高益民的脸色瞬间变了:“余老师,我不要。”
他能挑战成功3A,就已经很感激对方,如果再让余老师帮自己别的,就太不知好歹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心和傲气都藏在胸口,格外坚韧也格外脆弱。
高益民出身太差,早早在仰望亦难企及的差距里认清现实,小小年纪咬牙拖着一家往上爬,可也从没想过依靠施舍过活。
“我,我出去以后还给人当陪练,不使劲蹦了。小心点,不会伤的。”
高益民攥了攥拳,他有一般少年在这个年纪没有的韧劲,刚知道这个几乎掐灭了未来梦想的结局,却已经迅速打定了主意:“我特别擅长当陪练。”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跟别人聊天呢,回头得跟他爸他妈他妹显摆。
他在滑冰队跟人聊得老好了。
他摔了,别人还来拉他。
高益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那个……高等级培育舱,我买不起。”
穆瑜“嗯”了一声:“我也买不起。”
高益民愣了下,转过头,看着余老师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皱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
其他排排坐的少年队员:“……”
睡得香香沉沉的小雪团听见塑料袋响,扑棱坐起来,闭着眼睛梦游一样翻小背包,大方地分享出一根棒棒糖。
穆瑜接过糖,低头认真道了谢,和小家伙碰了碰鼻尖,把小雪团换了个姿势塞回去继续睡。
小雪团本来蜷在外套里,抱住他的胳膊就不舍得撒手,迷迷糊糊地翻山越岭一路滚进穆瑜怀里,一眨眼就又睡熟了。
穆瑜抱着贴在身上的小挂件,盘膝坐在这群孩子中间。
“但你可以挣。”穆瑜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又恪守人设,拿出一支酒店送的圆珠笔,“下个月的邀请赛,带他一个行吗?”
他问其他少年队员,把笔记本放在膝上写日期赛程,示意了下目瞪口呆的高益民。
从没被征求过意见的一群少年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都反应了几秒钟。
“……卧槽行啊!”忽然有人回过神,“怎么把这么大个事忘了!”
他意识到在余老师面前爆了粗口,立刻自己拍嘴,又赶紧踹高益民:“傻子,快说你想去,你自己挣积分不就完了吗!”
积分能在俱乐部里兑换贡献点,贡献点是可以升级装备、配件和训练条件的——当然也得包括高等级培育舱!不包括也得包括!
少年队员们正因为没法解决的问题发愁,忽然意识到问题根本不是问题,立刻支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迫不及待地掰着手指头定了高益民的赛程。
“今年年末的挑战杯,俱乐部联赛,世界杯分站……还有明年——明年那个锦标赛,第一名奖金就十万!”一群人给他算,“高级培育舱能用到十八岁!你现在攒钱赶紧换过去,拖到十八岁再出‘温室’,身体能调理过来!来得及!”
高益民彻底慌了,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整个人红得发烫:“不行不行不行,哪能上这么多比赛?有十万我也拿不了第一啊,不行不行……”
“你能跳3A!傻子,练啊!”有人恨铁不成钢,跳起来锤他,“不是有余老师吗?”
穆瑜引着那个小豆丁滑出来的那一套,就算没合乐,他们也都能看得出来——步伐编排跳跃衔接,那叫一个流畅、那叫一个有韵律,完善出来做编舞,蹦一个惊艳一个。
这会儿所有少年都热血上头,没一个记得之前说好的,穆瑜就只教他们一个星期了。
……
也没人记得高益民是他们的对手。
很多事以前他们都不知道,眼睛里只有冰场、只有冰刀、只有高难度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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