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完全不坏。
系统其实也想把大狼狗带出来。
要不是不认识路,一只小蜻蜓说不定就鬼鬼祟祟跑去解铁链子了。
在原本那条世界线里,杜家的这只大狼狗再也“没养熟”过。
在某天夜里,有傀儡师用银线牵引着小木头傀儡路过,月亮把影子拉长,戴着大兜帽的小斗篷一晃一晃,像在招手。
像在招手,所以大狼狗挣脱了锁链,哀鸣着追上去,追了一路。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时润声的大狼狗。
这种事没多少人在意。只是偶尔有执行任务的队伍回来说,森林里仿佛又多了只新的兽灵,见到兜帽就要凑过去嗅一嗅。
兽灵会翻肚皮、会摇尾巴,但从不对着人,只是对着一棵小杜仲树。
它叼着透明的锁链,把锁链的另一端递给小杜仲树。
发现树不动,它就一圈一圈,叼着锁链绕住树干,把自己拴住。
它守着树等风来,等风摇动小杜仲树的枝条,等风带小杜仲树摸它。
……
穆瑜走到大狼狗身边,用一根带肉的大骨头,交换走了大狼狗在身后护着的、正在草地上沉睡的小缄默者。
“宿主,现在是一切的起点。”系统汇报时间线,“这是时润声第一次被抛下。”
“伤害转移”是缄默者最常被使用的方式之一。他们可以和哨兵、向导任意匹配,所以只要被纳入向导空间,就能在言语的指引下,成为一切伤害的承担者。
在任何世界其实都是这样——即使是那些言语无法具象,留不下实质性伤害的世界,那些寡言安静、秉性纯厚温柔的孩子,也是最容易被迁怒发泄,被拿来撒气的对象。
当言语能化为刀匕,留下的伤痕只会更深,更鲜明、直接和残忍。
这是时润声第一次被丢在原地,却不是时润声第一次受伤。
在他主动去找杜槲,想要帮忙、想要靠自己努力承担责任,想要成为这个家的一员的时候,其实就被实验过了这一类的言语。
时润声不记得这些事。
他不记得那些生效的言语,杜槲抹去了他的记忆,小缄默者偶尔在梦中悸栗,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流泪。
“不要躲。”被支配的、像是傀儡一样的小木头人,听见耳边的声音,“你理当承担这些。”
“你该懂事,该认命,该听我的话。”
“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声音宣判他:“你生来有罪。”
杜槲把时润声带回家,就是看中了他作为缄默者的特性。
——说白了,杜槲从一开始要的,就只不过是一个能移动的无限血包,一棵能剥皮的杜仲树。
这件事一开始还会对时润声隐瞒,后来杜槲用梦境灌输的愧疚压得他喘不上气,就不再费力气哄他。
时润声像是无言的春雨,生来就要润泽土地,供养草木萌芽生长,很容易就会接受那些有道理或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强加于他的责任。
小小的缄默者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只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还不够努力。
等自己变得够强了,就能背负这些责任,就能偿还欠的债。
等债都偿干净了,他就是自由的。
哥哥答应过他,等他长大了,就能去外面游历。
缄默者天生就亲近自然,他们能听见自然无言的、沉默而宏大的声音,最适合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提升自己的专精技能。
能自由自在地走遍山川和森林、能在想回家的时候就回家,抱着大狼狗躺在院子里睡个好觉。
这就是时润声的全部理想。
时润声一直都没有发现,杜槲在说起“我家的缄默者”时的语气,是和说起家里的某样东西、说起那条狼狗一样的。
……当然,就算发现了,小缄默者大概也不会察觉出什么不对。
毕竟在时润声的心里,大狼狗也是这家的重要成员,也是必须敞开心扉、真诚相待的家人。
穆瑜点了点头,给小缄默者真诚相待的家人又加了根大骨头:“原本的傀儡师去了什么地方?”
系统也正在工作群紧急八卦:“他很有当反派的潜质和天赋……就被穿书局吸纳,给了编制转正,去反派部门做员工了。”
“局里的反派部门很缺人,而且员工的命都不太好。”系统翻聊天记录,“为了不挨揍,总要倒赔给任务者钱……”
一人一统在关键词里“叮”了一声,隔着欢天喜地啃骨头的大狼狗,抬头对视。
“不合适。”穆瑜比较清醒,“我们的初衷是退休。”
他没有画方框,也没有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使用“言语”,而是打开药箱,继续用最基础的方法,有条不紊地处理时润声身上那些伤口。
花钱是为了控制最终考核的进度。
最终考核是为了退休,选择一个喜欢的世界定居。
不能只是听到可以追着人送钱,就跑去反派部门当必须上班的正式员工。
系统也清醒过来,落在时润声的头上,看着宿主给小缄默者治伤:“对对……”
话是这么说,不过现在的情况,他们也已经是编外员工了。
毕竟现年十九岁的穆瑜,已经继承了反派的使命和意志。
他们拿着麻袋,在傀儡师第一次暗中窥探小缄默者、试图诱拐的关键节点,干净利落下了手。
“在原世界线里,时润声这次没有被拐走。”
系统按关键词检索,给宿主汇报:“他很警惕,没让傀儡师得手,在今晚追上了队伍,被杜槲带回了家。”
系统说:“宿主,我们虽然把崽、把小木头人用麻袋套回来了,但未必能留得住他。”
杜槲给时润声植入了很多回忆,每一段拿出来,都能让时润声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想着要回家。
只要还记得这些、把这些当做真相,时润声不论在哪,都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穆瑜移开覆在时润声额头上的手。
他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系统有点惊讶:“宿主能看到他的记忆吗?”
“能。”穆瑜说,“缄默者有自己的交流方式,不一定要靠言语。”
事实上,用“言语”作为媒介来交流,才是这个世界尚未觉醒完成的标志。
完全觉醒和成型的世界,精神力能具象成某种实体,可以开辟精神图景,作为容纳力量、疏导精神力的容器。
缄默者并非哑炮,力量的上限也远没有那么低。
只是这个世界尚且还没学会,要怎么安静下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系统似懂非懂:“宿主不打算抹去他的记忆,或者给他下新的暗示,让他留在这儿吗?”
“如果这么做,我们就和杜槲没有区别。”穆瑜说,“我们又不是要绑架一个小朋友回家。”
系统:“不是吗?!”
穆瑜:“……”
系统:“……”
系统火速删除了自己给自己下的错误暗示:“不是,我们没有要来抢崽,宿主是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
穆瑜和系统击掌,并给系统点了个赞。
他把呼吸频率开始改变、即将醒过来的小缄默者放回草地上,盖上一领新的大兜帽小斗篷。
穆瑜站起身,以银线借力,回到院子角落的那棵榆树上。
时润声揉着眼睛醒过来。
他的意识尚且混沌,只记得自己在梦里被装进了一个奇妙的麻袋,那里面不黑,是种缎子似的泛着光泽的银白,很安静,像是雨里的月光。
时润声很喜欢雨,尤其是春天的雨,夏天的雨对安静过头的小缄默者来说,就稍微有一点吵了,春天夜里的那种绵绵细雨刚好。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家里的灯光是暖的。
时润声最喜欢趴在窗户边上,伸出手去接落下来的春雨,雨丝又细又清凉,世界都在雨里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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