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云杉快急哭了:“我,我——”
然后他听见导师先生说:“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
“我好像还没有提交过正式的申请。”导师先生问,“请问,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导师先生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地板加装了温控系统,一点都不冷,很暖和:“不只是搭档,还做朋友。”
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
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都找不对语序跟语种了:“意!!愿biu#都dream意做friend唔——”
机械蜻蜓实在看不下去这种程度的乱码,拿翅膀捂他的嘴,帮忙翻译:“愿意的,愿意的,做梦都想做朋友!”
蒲云杉用力点头点头,把自己点得头晕眼花,眼睛里出现了三只小蜻蜓和六位导师先生。
“我是您的朋友。”蒲云杉把机械手努力往身后藏,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感谢您。”
他其实想去洗手,但实在站不起来了,只好在干净的衣摆上用力擦了好几遍:“我,我愿捍卫我们的友情。”
“从此以后,我将与您共享我仅剩的能源……共享全部,可拆除、不可拆除的零件。”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赠送我的核心芯片,所有模块,和我尚存的全部生命。”
“全部交予您,用以捍卫我们珍贵的友情……我会负责清洁,负责打扫,不令它蒙尘,保持干净和明亮……”
“你背错啦!蒲云杉!”机械蜻蜓急得不行,“这是机械和人的契约书!就是念出来好听的!”
这个世界的机械并没有真正“人工智能”的概念。
要么就是像起护卫作用的机械狗那样,有一些固定的程序,会在“遇险模式”、“入侵模式”、“保卫模式”之类的状况下自主运行,要么就是一具空壳。
这一段话,其实也只是某些生产厂商为了增强机器与人的交互,给一台家用扫地机器人安装的语音模块。
小灰石头还是小机械树的时候,这台话很多的扫地机器人,就是它很宝贝的东西。
宝贝到那些语音模块都被珍惜地装上,还加了防水罩,甚至和杀戮系统产生了混淆……这才有了“不杀干净不下班”之类的错误程序。
蒲云杉烧昏了头,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活过来了,还想按照过去的习惯,把机械手掰下来送给导师先生。
机械蜻蜓吓得数飞据散,拍着翅膀冲过去。
那只暗淡得满是划痕的、平时都藏在手套里的机械手,还没拆下来,就已经被穆瑜轻轻握住。
蒲云杉小口小口喘着气,他只顾得上不停地往导师先生怀里塞,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模块、芯片和零件。
被塞过去的都是机械蜻蜓大义凛然,自己拆自己,紧急支援的小螺丝和小齿轮。
“我收到了。”穆瑜温声说,“那么我给出我的回报。”
穆瑜说:“从此以后,我将与您共享您的勇气、无畏和坚定。”
“机械师蒲云杉先生,我将共享您守卫别墅的荣耀。”
穆瑜完全把他当成同行,按照崇吾区机械树的《机械师守则》,交给他自己的机械金属徽章:“我们是两个人,两个人存在分工。”
蒲云杉握着一把小齿轮怔住。
“你来负责清洁打扫,不令它蒙尘,保持干净和明亮。”穆瑜说,“我来负责改装和加固——如果想飞,我们就给它装上翅膀。”
穆瑜问:“可以吗?”
蒲云杉愣愣地站了好半天,他几乎又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可不应当。
不应当是梦,导师先生不会进入他的梦。
聪明的小机械师发现这个秘密了,他靠这个分辨梦境和清醒:梦里很好,梦里没有导师先生。
小机械师大概说了一千个“可以”和一千个“谢谢”。
蒲云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支撑着爬起来,用力鞠躬,然后在摔回地上之前,被一双手及时托住。
“我要晕倒了,请问,我可以直接晕倒吗?”
在噼里啪啦的小烟花里,小云杉树乖乖地小声问:“要是会砸坏东西……我就慢慢地晕。”
穆瑜端起他掂了掂分量:“很轻,不会砸坏东西。”
小云杉树应声倒在他怀里。
小云杉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但还不敢放心
蒲云杉小声问:“请问……明天,能叫醒我吗?”
“我必须上学。”他的声音很弱,“不上学是坏孩子。”
穆瑜说:“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
小云杉树愣住:“真的吗?”
“真的。”穆瑜甚至有证据,“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经常会缺课,但上课的时候就完全专心、从不走神,所以每次都能得小红花。”
穆瑜提出第二份证据:“还有一个哥哥,他就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蒲云杉立刻大声说:“他们都是好孩子!”
“对。”穆瑜摸摸他的头,“所以不上学,也不一定是坏孩子。”
蒲云杉完全信服了:“对,对的。”
小云杉树也立刻有点不想在明天就上学了:“那我……我可以请半天假吗?我生病了。”
穆瑜告诉他:“你发烧了,小朋友发烧可能会引发惊厥,必须要时刻注意,至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
“一个星期……”蒲云杉有点紧张,他的声音已经只剩下气音了,却还是努力在问,“会,影响我……拿小红花吗?”
穆瑜摸了摸他已经完全张不开、打着颤的滚烫眼皮,用手掌轻轻覆住:“不会的。”
“不会影响拿小红花。”穆瑜说,“如果他们不给你小红花,我就牵着你,我们去讲道理。”
穆瑜说:“我们可以去讲道理,你应当被公平对待,他们早该给你小红花。”
穆瑜告诉小云杉树:“因为蒲云杉是好孩子。”
一丁点水汽从他掌心骤然沁出来。
好孩子蒲云杉在他掌心里发抖。
因为连哭都不太会,小少爷只会咬着手臂,不出声地战栗、痉挛、呜咽。
小灰石头实在太乖了、乖到被人弄得伤痕累累,每道被蛀虫啃噬出的伤痕都留着余毒。
乖到每一份委屈都努力藏着攒起来,自己告诉自己,一定有能痛痛快快哭出来的那天。
这些余毒会钻进蒲云杉的梦,把梦变成非常坏的噩梦。
可他们的小云杉树却从来都只是自己消化、自己分解,自己努力试图把这些毒都吞掉,再给烟花染上漂亮的五颜六色。
高烧的小朋友眼睛紧闭、脸色霜白,脸颊因为高热而潮红,但因为还完全没学会难受时喊不舒服,牙关死死咬着。
他在潜意识里大概还在和机械獒搏斗,不停挣扎着,徒劳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家,身体僵硬得掰都掰不动。
……但还好,蒲云杉因为高烧意识混沌,所以暂时也没有发现,自己咬住的不是胳膊。
是足足有胳膊粗的、S03世界黑土星研究室特产的,脆嫩清甜的白玉甘蔗。
把自己拼回去的机械蜻蜓在帮他榨甘蔗汁。
甘蔗汁清凉甘甜,淌进灼到冒烟的喉咙,蒲云杉的挣扎因错愕而缓下来,然后立刻咕咚咕咚往下咽。
他像是渴了太久的小树苗,因为喝的太急,甚至呛到不住地咳嗽。
蒲云杉大口大口地喝着甘蔗汁,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棵孤零零守在悬崖边的小树,就快要因为干渴和枯涸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永远睡过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第一滴春雨被风送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的脑门上。
被噩梦困住的小少爷,不断痉挛着挣扎、试图保护别墅的手指,终于被另一只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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