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死无葬身之地简直是最惨的结果了,那意味着后人找不到其骸骨所在,自然也没了陪葬和祭祀。
即便是经过了千余年的薄葬文化洗礼和呼吁后的现在,人们在下葬前也还有一整套冗长的仪式,更不必提诸葛亮生活的那个讲究事死如事生的时代了。
若是只有一口薄棺下地,人死了之后岂不是连饭都没得吃,还拿不到祭祀香火?若是常人都让人惋惜同情,以诸葛孔明之功绩,得了这个下场这一点对于诸葛亮的粉丝们来说更是不能接受的。
哪知罗本见状却是摇了摇头,道:“尔如此说便是不懂臣相了,臣相算无遗策,怎会没想到这一点呢?”
“诸君不妨细想,既然是要随机寻得下葬处,为何不是牛拉车拖,偏偏是人夫背运?还特地指名要陌生之人?”罗本袖手而立,修剪整齐的山羊胡随风飘逸,莫名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出尘气质,
见众人表情疑惑,他继续道:“棺椁沉重,人力有尽时,以四人之力必然走不了太远。指名要陌生人,便是要寻与他无恩惠之人,要人单独为他送行,便是给了四人一个商讨的空间。”
中年文士长叹一声,眉宇中满是赞叹与钦佩:“武侯分明是看透了人心,也算出了结果,如今这葬于无名之地的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被他这么一说,几个看客的表情都松缓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被包得像是一颗圆球的木小文勉强将自己的小手斜斜举了起来:“罗爷爷,那孔明先生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葬在哪儿呀?”
“对呀,不知他葬身何处,后人岂不是也不知如何祭奠?”
“若是为了不让后人铺张浪费只需提点后主即可,后人难道还会违背了他的意思?”
人群中顿时爆发了讨论之声,此刻木白周围的围观人群比方才又多了好几个百分点,人多到被包在人群正当中的四个青年居然感觉到有些热的程度了。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的罗本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转身遥遥冲着武侯墓拱了拱手,复又转身:“丞相之意,以我之愚钝着实看不透,只能姑且说几个可能,大家一听,权当解闷。”
“一者,我是猜丞相确实担心后主厚葬他,丞相一身鞠躬尽瘁,于大汉于蜀地均是有功之臣,即便他生前说了薄葬,但以丞相之伟业,难保大汉臣民不会有旁的想法,届时铢积寸累,难免违背了他的意愿。”
“二者,丞相可能也是猜到了蜀汉后继无力,他一死,汉灭之日不远矣,他此前百般算计曹魏,难免有人公报私仇,如此不如一口薄棺也是清静。”
“至于这三者……”罗本露出了个笑容:“丞相亦是以身作则,告知我等与其将目光放在死后之事上,不如将生前之事做好吧。”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有一千余年历史,历朝历代代代修葺扩建,至今香火不绝游人如织的武侯祠:“武侯为自己选择的安息之地至简,不过一碑、一冢、一青山,如今我等所见其有庙、有祭祀、有牌楼均是后人代代所加盖。”
“恰恰相反,若是那赵高董卓之流,便是其墓冢覆野千里金碧辉煌,也无人会去拜谒,莫说为其加盖,不动手拆了已是不错。”
“且陪葬再丰又能如何,远的不说,就说那一山之隔的骊山秦皇墓,咸阳原武帝陵哪个没有被盗过?但你看可有人来盗孔明墓?便是昔日曹魏将军入蜀,不也是特来下马拜谒?”
围观人群闻言纷纷好奇,于是罗本负手而立,绘声绘色得将魏国征西将军钟会讨伐蜀国时亲拜诸葛亮墓,又下令属下不允许在此处砍柴扎营免得搅了孔明先生清静一事说了。
在此拜谒的人多少都是对那段历史有所了解的人,亦是有商人来往经过时来凑热闹所以不知情况,他这一说顿时让现场气氛热烈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将自己知晓的野史八卦亦或者正史段子分享了出来。气氛一时极其热烈。
被挤在人群中的木文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即便木白将他抱起,以两个小孩的身高也依然被淹没在人海之中,周围的热心群众将寒风挡住,又因激动体温节节攀高,这个温度对于两个自小练武火力旺盛的小孩实在太热啦!
两个小孩勉力挤出了人群,远远避开了激情澎湃的孔明粉们后才齐齐呼了一口气。
木文有模有样地给兄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又擦了擦自己的:“阿兄,这孔明先生真的那么厉害吗?”
木白摇摇头,见下头人群熙熙攘攘越聚越多,木白干脆拉着弟弟一步步踩上了阶梯,逆着出来看热闹的人流向陵区走去。
“阿兄对这段历史了解不多,阿文若是好奇,以后阿兄去找些相关的史书我们一起看。但我想,过了千年都未曾有人将他遗忘,他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说到这儿,他有些懊恼道:“听说成都有个武侯祠和汉昭烈庙,不过我们错过了。”
之前四人经过成都时候对这一故事还不感兴趣,尽管听过当地人推荐,但他们都为了赶着去长安一览古都风华一路疾行,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后悔了。
“没关系哟,回去时候文儿可以陪阿兄一起再去一起呀。”木文笑出了小米牙,十分贴心得说道。
他乖巧的举动换来了兄长一个爱的摸摸,木白还蹲下身细心拍了拍弟弟身上沾着雪色的袍子,又带着小孩一起去用门口的一汪活泉洗手。
木文很乖巧,尽管泉水冰冷刺骨,他也学着兄长模样一起认认真真将小爪子探入水中,只是忍了忍,他还是不由问道:“阿兄,为什么要洗手呀?”
“阿兄也不知道,不过看着前头的人也是这么做的,”木白左右看看边上没人,悄声道:“我们初来乍到,学着旁人的动作准没错,不过阿兄觉得这可能是当地人表达对孔明先生尊敬的一种方式吧。”
木文似懂非懂,他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让兄长给他将手擦干,木白心疼弟弟,将小孩的爪子捂到自己的脖子里,直到感觉木文的手回温了才又牵着他踏入陵园。
如罗先生所说,这武侯墓留着明显的后人加盖痕迹,屋舍砖块都带着不同时代的特色,就连拜谒者留下的碑文都千姿百态,模样很不规整,但在这儿却奇妙得被统一了。
今日汉中小雪,走廊上的汉柏古松均是沾着雪色,衬得环境愈发古朴大气,许是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此处并无外人,木文拉着兄长的手,去碑文处走了一圈,只见这些碑文字体不同,用语不一,甚至还有外国的来访者。
若是将这些访客身处的朝代连接起来,就像是横跨了历史的一整条长河,令人不由心生慨叹。
“阿兄,他真的好厉害啊。”木文伸出手指,从碑文上的一个个名字上划过,再转过头来时眼睛亮闪闪的:“文儿也想要做那么厉害的人!”
还未等木白回话,一声苍老笑声传来,兄弟两连忙回头,惊见一手持扫帚的老叟从碑文后走出,显然这人从方才正在碑林里头扫雪,只不过碑文耸立,加上木家两兄弟身高不足,这才没见着人家。
两兄弟忙躬身行礼,老叟持帚还礼,见刚刚发下豪言壮语的木小文脸蛋红红,老叟于是笑道:“小童子不必羞赧,老夫在此结庐扫雪已有许久,所见颇多。”
也就是说木小文这样的行为是很常见的啦!木文顿时就不害羞了,他看了眼老人家的背后,以及天上依然在飘飘洒洒的雪花,有些疑惑:“老人家,现在还在下雪呢,您怎么现在扫呀?刚扫干净不是又要积起来了吗?”
“老夫扫的不是眼前雪,是未来的雪。”老人抚须一笑,语中带上了些许机锋之意:“雪少时用扫帚可以清除,但是等到堆多了,非锹铁不能移。”
见木文歪头表示不解,他指了指自己的扫把:“小郎君你且看,我这扫帚是以竹条编织,平日里洒扫时即便动作再大,碰了这些石碑亦是无妨,竹子虽硬,却伤不了砖石。但我若是等雪多了结厚了再动锹铁之时,那时候再有磕碰可就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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