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对外还可以说英儿是去体验一下,如果有什么不合理的还能在后续调整。”马皇后看了眼一脸期待的大孙子,亲手给洪武帝倒了杯茶,扶着丈夫坐下来后将茶水递到他手里耐心道:“重八,英儿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孩子辛辛苦苦读了这么久,就是冲着考试来的,你不让他去考就像是兵士训练许久却连上阵的机会都没有,太可惜了。”
朱元璋闻言叹了口气,他有些苦恼得喝了口水:“不是朕不让他去考,而是他考了之后也没得成绩……”
“那我也要去!”木白在后头脆生生道,他将弟弟从膝盖上放下去,蹭到了洪武帝身侧认认真真道:“考试后没有成绩是因为我的身份,但不去考试是临阵脱逃,我可以接受没有成绩,但不能接受自己不战而败。”
“说得好!”朱元璋低喝一声,他伸出双手捏住孙子的两只爪子,一捏,顿时一愣,祖孙二人的手掌间都颇为粗糙,只要一接触就知道彼此都是习武之人的手。
不过比起朱元璋,木白的手还要更粗糙一些。
朱元璋早年戎马,但毕竟已经做了十六年皇帝,他如今习武多半是为了强身,或者是在公务不顺时作发泄用途,以至于他手指尖的笔茧比起握兵的茧反而更明显了些。
反倒是木白,除了笔茧以以及使用兵械留下的痕迹外,小孩那比起别的孩子更粗大一些的关节以及掌心各处都有留下长期劳作的痕迹。
指尖有用来抠陷阱的磨损,掌心因为搓草绳也不再光滑,虎口处有马缰留下的刻印,就连手背上都有几道白色浅痕,这明显是旧伤愈合的痕迹。
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孙会有的手,这是一双在绝境中想方设法勉力求生者的手。
对于木白来说,虽然谈不上说因为这双手而骄傲,但他真不觉得自己的手有啥问题。
只要操持农务的人哪怕是女人手都是极其粗糙的,也就是秀芒村以养蚕为生,为了不让手上的茧子伤口刮断纤细的蚕丝,秀芒村女人们的手才稍稍细致了些。
能够借用作画来赚钱,使得他比起旁人来说已经少吃了很多苦头。但在外人看来,木白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而更加戳痛了他们。
他本可以不这样的,作为开国皇帝的第三代,皇孙们必然会有大量的学习任务,但总体来说还是锦衣玉食中长大,一双手最多的茧子可能就是笔茧。
捏捏孙子手上的痕迹,洪武帝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知道马皇后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皇孙千里迢迢参加科考只是一种余兴节目,甚至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成绩的炫耀,但他们知道不是这样的。
对孙子来说,科考是他努力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有资格去走的一条道路。
那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如果不让他去考,那会留下一生中的遗憾。
洪武帝自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当初在郭子兴麾下领兵时被几多排挤,于是当时还是朱重八的他一咬牙,直接将训练好的军队还了回去,净身出户另起炉灶。
他最后当然是成功的,但当时那份“不得不”以及“迫不得已”的失落感却让他几十年都难以忘怀,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的妻子自是知道他的心结,方才正悄悄提醒他。
大孙子那么像我,说不定以后也会因为这个遗憾几十年难以忘怀←洪武帝如此想。
“好吧,”洪武帝最后心软了,他叹了口气:“那你明日便一并参加武举,但是你的成绩不可计入,可好?”
木白眼珠子转了转,他忽然反手捏住老人的手,软乎乎道:“爷爷,我听闻唐宋时期皇室也能参加科考还能做官,我们不是要复汉唐荣光吗,那可不可以……”
“不行,也不必。”洪武帝捏了下他的鼻尖,将大孙子抱在了膝盖上为他讲解大明宗室待遇,他表示唐宋的宗室成员要参加科考是因为他们的宗室待遇不太好,但老朱家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童年生活艰辛,此后因为天灾人祸,一家更是四分五裂,他父母大哥大嫂均是饿死,二哥将所有粮食留给他,出去讨生活,饿死在了半路,三哥更是连亲都没有结就早早夭折。
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这种丧亲之痛,朱元璋对于家人的照顾和庇佑是历代皇室之最,他甚至将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皇室亲属关系都列好了其待遇,以此来保证每个后代不用劳作便能衣食无忧,生来躺赢。
但木白却听得小嘴越张越大,他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便宜父亲,又看看和善微笑着的便宜奶奶,忽然感觉到自己之前的判定一点错都没有。
当太子果然很苦逼!当太孙更加苦逼,遇到一个没有一点数学知识的爷爷就更更更苦逼了!
木小白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他一击掌,用木小文的说话方式棒读道:“原来我们家这么有钱啊!”
“……嗯?”
众人齐齐侧目,就见小孩掰着手指说:“我有二十多个小叔叔,如果爹爹像爷爷一样厉害给我生二十个弟弟,我像爹爹那么厉害也生二十个儿子,弟弟也能给我生二十个侄子,大家都这样的话过了三代以后,我儿子就能有八千男性亲戚,孙子就能有十六万,曾孙有320万,曾曾孙能有……”
他报出了一连串让老朱父子头晕目眩的数字,这还不够,算上禄米之后,这个数字就让洪武帝有些想捂胃了,再加上婚丧嫁娶已及女性宗室的收支……洪武帝顿时感觉自己的肾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厢的木白还一脸单纯崇拜得感叹道:“我们家真是太有钱啦!”
不,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作!
洪武帝沉吟片刻,拍了拍这个拐着弯说话的大孙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绕圈子,你的策论爷爷都看过,知道你是个什么水平。”
木白立刻恢复了正常的说话语气,虽然坐在老人怀中说话让他显得有些没气势,但小孩还是端端正正得冲着便宜父亲和爷爷作了一揖,义正辞严:“爷爷,人活着除了金钱和福利外,还得追求理想和成就啊!”
于是,追求理想和成就的木小白翌日便又一次若无其事得站在了午门门口,和他的武举小伙伴们站在了一起。
在这儿,除了哈拉提这个知情者正紧紧盯着他外,别的考生都还不知道自己的队伍中混入了一个叛徒,还在紧张又兴奋得猜测自己过会会遇到怎样的考题呢。
朱元璋在建造皇宫的时候天下未稳,位于南京的大明皇宫除了国都的壮观大气之外兼具守卫之职,而午门除了是大明国门外,也是可攻可守的防御工事。
它传承自汉朝的门阙形制,俯瞰而下呈现一个“凹”字形状,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平日里此处承担摆放礼制用品的职责,一旦遇到战事,这儿便是一个天然的瓮城,在精妙的角度设计下,任何攻城者都无法躲避来自三方的箭矢射击,而城墙的倾斜角度却能让箭矢很难伤害防御人员。
这样的设计除了防御需要外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扑面而来的威势感足以让每个到访者心生怯意,这和夏周王朝喜好的高台建筑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午门还承担了很大一部分送军出征时誓师大会以及献俘仪式之用。左右伸展出去的燕翅楼以及光滑的城墙还能起到音波的折射之效,无论是午门上皇帝的发言,还是下方士兵们的回应,都会在此环境下被放到最大。
因此,在需要考生舞刀弄枪的情况下,为防意外,也为了让诸君获得最佳的观赏效果,武举被放到了午门举行。
前来观礼的除了群臣外还有功勋,这些人将午门填得满满当当,有不少勋贵家族更是接到了洪武帝让他们把家里小子一起带上的命令,这让众人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窃喜,都以为这位老上司是打算提拔自家孩子了,直到他们看到洪武帝背后一遛的青葱少年。
作为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一样不落的马上皇帝,洪武帝的子嗣跨度也极大,长子朱标今年二十有八,幼子还在奶娘怀中吃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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