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两个小皇子曾经“死”过。
“这个啊,是你们娘告诉我的。”朱标含笑抬头,画像中的少女笑得温柔又悲伤,那是他印象中一向爽朗的妻子所露出的最柔软的一个笑容。
两年前,就在洪武帝抓住首恶打算为两个孙子发丧之时,他大醉了一场。
梦中,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踏雾而来,他本以为是妻子是来向他告别的,不想妻子却满脸焦急地同他比划,努力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亡者之言不可入生者之耳,妻子的一番努力他全然弄不明白,只以为妻子是在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孩子。直到妻子抱起两个孩子让他看他们的脸,朱标才恍惚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妻子怀中的两个孩子眉目清秀,但却并不是他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真正的孩子还活着?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妻子含泪点头微笑的模样成了朱标心中最美丽的烙印。
酒醒之后,他立刻找到父亲阻止发丧,然后在全国开始了天罗地网般的搜寻。
奈何他醒悟得太晚,当时两兄弟已经被送去了云南,此后更是音讯全无。
朱标到了后来也以为他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而已,但那日梦中隐约可闻的锁链镣铐之声让他又始终心怀期盼。
寺庙内的大师曾经说过,亡者向活着的人传递消息,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他听到的镣铐声可能就是加诸于妻子身上的枷锁。
一想到这个消息是死后也未能安宁的妻子顶着刑罚送来的,朱标就不敢停下搜寻的脚步。
幸好,他最后找到了他们。
朱标示意两个孩子将那牌位捧起,他们父子三人之后会一起将这两尊牌位送去位于老家凤阳的圆通院接受佛家供奉。
不过在临走之前,木白却表示他想要在母亲的画像上填上几笔。
“既然这两个孩子是我们的弟弟,现在又陪在母亲身边,不如在画像中加上他们。”
木文觉得兄长说得很有道理,并且热情要求自己也要入画,却被他哥无情地拒绝了:“等你学会画像了,自己来添笔。”
木文委屈,木文不答应,木小文呜呜噫噫地抹着眼泪要和母亲告状。
被弟弟抱着大腿耍赖的木小白只能表示,好吧,哥哥和你一起。
就见他大笔一挥,在父亲的仕女图上添上了两个在捉迷藏的小孩以及一个正在看书的小孩。
木文看到第三个小孩出现的时候顿时又要开始嚎,木白忙指了指那个在看书的孩子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兄长,是哥哥的记忆。”
“我不记得娘了,但是我的记忆一定记得,所以就让我的记忆陪着母亲吧。”
“至于我以后——就让文儿来画吧。”
木文想了想,皱着眉头思考了下记忆和本人的关系,又想到兄长失忆是因为自己,最终勉为其难地表示了认同。
“好吧,文儿会好好学画的,一定会把阿兄画得很好看!”小朋友捏拳作立志状。
朱标全程在一旁含笑看着,见两个孩子达成了共识,这才将画卷放到一旁晾干。兄弟两人用黑布包住了牌位,又朝着母亲的画像拜了拜,才跟随着父亲的脚步一起离开了地下室。
在烛火被吹灭的那一刹那,画像中的太子妃和三个孩子都露出了欢喜又满足的温柔笑容。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一切便又重新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98章
凤阳圆通院取佛法中“圆妙通达,一切无碍”之意,是国家用来规范和翻译佛经的官方机构,在里头工作的僧人都是通过了大明僧人考试,有正儿八经传道权的。
就像王老先生曾经告诉木小白的那样,在大明,僧人道士要想要布道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在洪武帝严规僧道之后,如果没有通过考试就和别人讲经,结果只有一个——牢狱喝茶。
至于进的是哪所监狱,就得看你是和谁念经说道了。
也因此,可以说举国之内的佛门没有一个地方有比这里更充分更完善的经文了。
这里本身是僧录司的下属部门,不过由于其职权所在,这里比起旁的行政部门要更为清静,且佛学气氛也更为浓厚,加上这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讨论佛法研究之类的。
要知道在佛教之中,布道听教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佛教故事的传说中就有许多小动物因为听了各种人讲经所以一念顿悟的故事,将牌位放在这儿又安全又可靠。
可能也是因为其特殊性,圆通院并未被设立在国都金陵,而是被朱元璋指定在了更为清幽的凤阳。
这里也是太子殿下精挑细选后的牌位供奉之处。
不过别看朱标是一国二把手,他要离开应天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他宝贝儿子端午节的一场闹腾之后将水彻底搅匀,反倒便宜了老父亲。
木白此前成功煽动了武将们的情绪,文臣们也因为李善长的站队持观望状态,朝中的浙东势力本就式微,上一次拼尽全力搅动的风浪又被如此乱棍打下,甚至连内部人员都有了倾向。
这次被派去日本的出使团队中可是有江东今科学子的,毕竟不是每个江东学子都家里有矿可以玩经济战,尤其到了房价炒热的后期,香杉书舍宿舍群中也不是没有江东子弟。
皇长孙独特的社会经验就摆在这儿,他现在又露出要陆续重用和他一起参加过科考的年轻人的姿态,江东派可不就从内部有了裂缝。
是要追随已经被淮西派打得溃不成军的老派,还是跟随可能崛起的新派,虽然彼此间还没决定,但内部产生不稳,便注定无法对外重拳出击。
所以在朱标提出自己要就玻璃……啊不是,望远镜生产亲赴凤阳督工的时候,朝廷中居然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最想反对的人反而成了洪武帝。
老父亲很想对儿子说你别去,让我去,但在太子毕恭毕敬但是隐含特殊意味的目光威胁下,还是轻哼一声,准了。
如今的玻璃和镜子制作已经成为了“国家扶持计划”。
洪武帝最近对望远镜的好感度是随着屡次外出直线提高,相对应一起提高的还有随行兵士们的心理压力,以前天高皇帝远的时候即便是上班,多少还能偷偷懒,现在却随时随地可能会收到一张黄牌警告,虽然大明的正规仪仗队里大部分人都不靠工资过日子,但动不动被扣工资这也太让人生气了。
其实不光他们,领导们也很头秃,洪武帝之前在三求四请之下好不容易养成的坐车习惯一朝更改,现在出行间他就喜欢骑马前行,每次帝王出行都能引得老百姓阵阵欢呼,而对于安保人员来说……
如今的安防难度简直是地狱级的!好在他们很快也配备了望远镜,民众中若有人有什么小动作均可被提前探知。倒是立了好几次功。
怎么说,痛并快乐着就是这个样子吧。
木白最近行走在宫廷中总能接到各种微妙的眼神,那种可怜巴巴却又带着点期盼的小眼神,搞得他很有些毛骨悚然。
因此在老爹得到申请后,木小白也毫不犹豫挥别了小弟们,包袱款款地跟着老爹带着弟弟去到了凤阳。
其实距离他们离开凤阳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但这次再回到凤阳,木白就有些惊奇得发现凤阳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好厉害啊!”城墙上的木文如此说道。
木文上次到凤阳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他对此处的变化感触更深。小孩虽然年纪小,但词汇量已经相当巨大,而且比起兄长这种实用派,木文更喜欢用形容词。
于是在他的口中,如今的凤阳就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就像是被大水车带动的水流一样,呼啊呼的。”
木白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从城墙向下看,凤阳城里面的人步履匆匆,人流量比起上次来明显大了不少不说,最重要的是精气神,整座城池的氛围就像是枯木抽枝般带着昂扬的力道,滚滚向前。
“其实要说水车,咱们的确是建了一架。”凤阳府的知府虽然没明白小皇孙的意思,但他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此刻便恭敬又骄傲得说道:“如今制玻工坊日夜不息,于矿石需求巨大,偏矿石还要碾碎使用,工坊的驴子累倒了三匹尚嫌不够,于是我等便建了水车,以此力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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