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动物的故乡温暖湿润,可能好几辈子都没见过雪是个什么东西,应天府虽地处雪线以南,总体气候算得上温暖,但一年之中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冰封期。
虽然在安置它们的时候特地配置了烧炭取暖设备,但这些远道而来的小动物们对这种人工制造的干热环境并不能适应,眼看着来之不易的储备粮即将扑街,迫于无奈之下,木白不得不将其安置在了汤山地区。
这里有地热保暖,又远离本土牲畜,可以预防家畜之间的寄生虫和病菌互相传染的问题,是最适合不过的隔离饲养地,呃,除了有可能污染温泉水外。
但当地的民众则表示不用担心,他们知道哪里是最适合散养这些动物的,而且那儿的水和主要水脉也不互通,自然不用担心水污染问题。
于是,这出“坐山观虎斗”的戏码就此上演。
事实证明,温泉这东西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的治疗效果都效果拔群,这群来自异乡的动物在大明安然度过了第一个冬天,这是一件好事,一般来说动物能够在新的地方成功过冬度夏,那么就说明当地的生态环境事宜其生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明可以收获一项全新的优质蛋白质来源。
木白对此寄予厚望,还认认真真得根据它们的生活习性给取了个本土名字——水豚。
相较于杂食性动物、需要投喂高蛋白食品才长肉的本土黑猪,这种纯素食类的水豚实力上演吃的是草,长得是肉,饲料投喂比极其优越,除了饲养难度有点大之外,且面对大明的土著动物基本没有自保能力外,目前看起来本土化没什么大问题。
“当然,这最后还得看市场的接受程度。”木白在公文上如此写道。
因为动物数量太少,木白至今也没有尝过这些动物的味道,但是听在当地留宿了不少时间的朱棣所言,味道还算不错。
木白对自己皇叔的舌头很信任,而且他对大明厨师们的手艺更信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比木小白更能切身体会到华夏大地的美食脉络了。
他是从那个钟鸣鼎食的时代走出来的,别看这四个字看上去无限优雅无限让人畅想,但是在现在的木小白看来,春秋时代也就比茹毛饮血好上一丢丢。
鼎是烹饪食物的器具,铜器导热性不强,受制于烹饪材料,当时的肉类唯一的烹饪方式就是蒸煮,但因为柴炭也是昂贵且重要的生活物资,为了存下个能够过冬的燃料,更多的时候民众都是将其磨成肉泥直接食用。
那可是个没有大部分去腥味调味料和佐料的时代啊!就连生姜都是昂贵到能彰显身份的存在,可想而知木白对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的知足。
这一点,如今那些随船队抵达大明的那些异邦土著也有同感。
现在他们的日常就是带着兑换好的明宝钞走在应天府的各大街道做散财童子。
这些人在本地的部落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刚到大明时候一下船就先遇到隔离肯定是不开心的,但一方面是两位亲王也跟着一起隔离,另一方面是因为隔离期间的伙食着实太好,差点在隔离期内将八块腹肌吃成一块的异乡人一出来就发下大宏愿,啥也甭说了,这朋友他们肯定是交定了,就剩下怎么交朋友的问题了。
这玩意可得花时间慢慢商讨,所以不论如何在离开之前他们一定要先将大明的所有菜系都吃一遍,如今他们的进程……也就刚吃完一条街吧,连应天府所属的江浙菜都没吃完呢。
江南人讲究不时不食,就算是本帮菜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材料不同的烹饪方式,如果真打算吃完再走的话,估计短时间内他们是离不开了。
而大明的各大商铺,也从看到这些肤色黝黑,面上有各种刺青,头上还插着鸟羽光着上半身坦然露出精壮肌肉和腹肌的男人们特别不适应,转换为能非常热情得冲着对方挥帕子叫好,热烈欢迎对方来自家饭庄吃饭、推销产品,甚至还学了几句对方的番邦语言了。
啊,顺带说一句,就和水豚无法适应大明南方的冬天一样,这些外邦人士也没能靠着一身紧实的肌肉扛过秋冬的严寒。
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卸下了身上带来的各种皮衣,穿上了大明本土的大棉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应天府的紫外线照射没有他们家乡那么严重,这些人留在大明的这些日子里肉眼可见得白了不少,
除了部分男士还倔强得每天都要在洗脸后画上面部彩绘、编个掺入各色羽毛以彰显身份的辫子外,他们已经完美融入了大明的气氛之中。
不,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这群人实在太有钱了,他们虽然在最初被大明的审美带着走了几步,但后来就靠着钞能力搞起了私人订制。
他们喜欢鲜艳的颜色,而且有代表自己信仰的各种民族图腾,当他们在万籁俱寂的秋冬季穿上饱和度极高的色泽出现在大明的街头时,顿时带了一波的时尚。
因为朱元璋建国时的口号是日月重开大宋天,明初的各项审美都向着宋朝靠近,加上此前洪武帝对于民间的服饰、色泽乃至于材质都有相当严格的规定,一直到如今,大明的主要服装颜色都颇为素雅。
但一个时代有着一个时代的审美。
当经济和文化开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便会本能得追求更明艳的色泽和更独特的自我。而且审美这个东西在如今的大明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
在有官方拉偏架的情况下,两年前的布料商人在和纱坊的大战中几乎是打了个两败俱伤,虽然也不至于说是绝对的劣势,但伤筋动骨还是有的。
当纱坊的商人成立联盟控住货源之后,他们不得不用比预想中更高的价格去采买纱线,前有官方控价,后有原材料涨价,大部分的布商在过去的两年都不太好过。
而就在他们忍受不了接连的亏损,准备咬牙搞事的时候,官方将一种叫做“缝纫机”的机械推荐给了他们。
一开始,大部分的布商对于这种示好都感觉到深深的莫名其妙和不以为然。
在如今的朝代,衣裳的缝制都是相当私人的。
绝大多数人给自己添置新衣的方法都是从布庄购买布料,然后或是自己缝制,或是请缝衣娘子代为制作,受制于制造速度,即便是成衣店也只有很少的衣裳出售,而且还是以二手为主。
所以对于布商来说,他们要缝纫机有什么用?就算朝廷表示可以以租借的方式先供给他们机械,也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当时,被派来同这些官员接洽的正是户部左侍郎夏元吉,这位在过去两年内成功升级的大明干员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便令众人深觉醍醐灌顶。
那句话便是——“加工产品永远要比原材料更赚钱。”
事实也是如此。
在布商们试探着自己制作、售卖那些相同规格配色和批量生产的成品衣服时,他们顿时被市场的热情震撼到了。
这种随到随买的衣裳,虽然个性度低了些,但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有保障,配色花纹也很有小心机,专业人士的剪裁和设计可比自己搭的可好看太多了。
而最重要的是——它便宜啊!
缝纫机让裁衣变得简单了许多,只要布料供上,工具不出差漏,一件衣裳也不过一二个时辰便可制成。
他们自己就是布商,有充足的货源,原材料比之客户自己采购要廉价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通过制作成品衣裳的方式可以快速带走货源,一些以前卖不好的布料经过设计和剪裁之后,反而能被大众接受。
不少布商都靠着售卖成衣清理了一些老大难的库存,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一件成衣的价格自然是比大部分人自己去做更为便宜啦。
一举扭亏转盈的布商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扶额苦笑,明白自己这是在被打了一棍后又喂了颗枣子。
但这枣子实在太香了,就算知道自己是被上头算计了,他们也不得不将其吞下去。
布商们坐在席面上沉默不语,现在盘点过去的几年的市场起伏后,或多或少看出了水下暗坑的众人不得不承认这次他们输的确实不冤。
毛线、纱坊、布商、缝纫机、成衣,这一步步没有一点隐私计谋,全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玩的就是请君入瓮,但凡他们没那么多心思,顺着朝廷的路线走,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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