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到了洪武帝这儿就变成了常态。
洪武帝规定,每天大家都得穿戴整齐一起到皇宫的大门口来开会,除非逢年过节或者特殊情况,一般来说均是风雨无阻的。
下雨、下雪怎么办?没关系,政府给你发雨衣雨帽。
嗓门不好说话听不清怎么办?别担心,工匠在建造宫殿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增大了回响能力,再听不清你也可以到皇帝面前来说。
太阳太晒头晕怎么办?
洪武帝虎目一瞪。怎么?朕都在大太阳下头晒着,你们还比朕娇贵不成?官是那么好当的吗?
实话说,这种朝会放在平时还好,如果放到冬天,尤其是被抓住了小辫子的时候就真的很难熬了。
冬天的寒风透过衣服一阵阵地往人身上招呼,身上的冷汗在寒风中就像是刀锋一般扎在背后,但这些都比不上帝王的眼神更冷冽。
此时,礼部尚书刘嘉议正举着朝笏,两股战战,若不是文人的风骨尚存,他的膝盖都要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了。
这关他什么事啊!刘嘉议在心中咆哮。
作为礼部,科举的确是他们的事情,但他负责的任务就是科举的考试部分而已啊。考生到了应天府能不能住得下,是他的职权范围吗??他也才刚刚收集齐了所有的考生名单还在做登记比对啊!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到哪了,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呢?
但在老板面前,他能这么说吗?
这么说的话,不要说年礼了,恐怕他的年都要去牢里过了。
刘尚书咽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却被洪武帝冷冰冰的一句给噎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这和你没有关系?”
“臣有罪。”刘尚书倒吸了一口气,缓缓跪了下来。
“不,从你的表情来看,你不觉得自己有罪,你觉得你是被牵连的,是朕在无理取闹。”洪武帝一拍皇位上狰狞朝天吼叫的狮首,拾级而下,浓烈如同日光的明黄色常服滚滚而下,犹如一朵金色的乌云一般。
“你以为科举是什么?科举是天下之公,是无数普通学子的唯一的上升之路,是一代人乃至于两代人三代人唯一的念想。”朱元璋步步逼近,乌沙翼善冠上的两尾戏珠飞龙简直要夺人而噬。
“他们撑住了所有的压力,在极其恶劣的情况下一心求学,跋山涉水从偏僻之地来到这里,你可敢想一想当他们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来到应天府,却发现这儿并不欢迎他们时是何心情?”
洪武帝在他面前蹲下来,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应天府所有平价房屋悉数涨价,明摆着就是对天下学子说:我们只欢迎家中有财亦或者是得到富贵人家资助的学子,不要你们这些穷光蛋来。”
“老子没读过书,也没考过试,但是咱也知道考场如战场,那些学子一个个本是好儿郎,即便折戟也是实力不足,然而你们这些人的举动,却是在逼着他们做逃兵。”洪武帝猛然间放大了声音,“大明的好儿郎,却要被你们这般磋磨,是你们一根根地打断了这些人的骨头。长此以往,这些熟读圣贤书本该想着济世治国的学子都不得不一切都向钱看,在年少时便想着钻营,这样的人当了官之后能不贪吗?”
“刘嘉议,你说,你为礼部尚书,你觉得此事该不该由你来管?”
刘尚书满头冷汗,他俯首,额头贴在了落着雪花的冰冷地面上讷讷认罪。
“行了,起来吧。”洪武帝叹了口气,从他身边缓缓经过,“你备考繁忙,没有注意到民间动向也是可以理解,但下次不得再犯。朕既然将科举一事交给了你,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所有的有才之士来到应天府,并且完完整整地参加考试,然后在公平公正地赛上一场,如此,即使落榜了也可说一句‘虽败犹荣’。”
“臣遵旨。”礼部尚书颤颤巍巍站起,他方才这一跪,膝盖上沾了不少雪,现在沉甸甸的积在了那儿,但刘尚书完全不敢将其扫去,只能不着痕迹地抖了抖敝膝,然而雪团子已经有一部分结成了冰块黏在了那儿,轻微的抖动根本无法奈何它们。
刘尚书只能顶着可笑的两团站在众人之中,当然,这种场合可没人敢笑。
反倒是无意间回头的朱元璋被这一幕逗乐了,他快步上前,亲自弯腰啪啪两下,将那两冰团子打落,顺便又拍了下露出诚惶诚恐模样的刘尚书,语气比方才和煦多了:“你也是个老臣,多余的话朕也不多说,你心里头有数,这次朕罚不罚你,就看你能给朕拿出个什么解决办法来了。”
恐吓完涉事官员,洪武帝又表扬了一下参与到送温暖活动中的功勋子弟。
傅忠的父亲傅友德不在,但大部分被表扬的小孩家长都在。听到夸奖后,家长们纷纷表示为陛下分忧是本分,这不算什么,但实际上一个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尤其是几个淮西将领。
淮西武官和浙东文官集团本就带着点天然对立,淮西武官有不少都是和朱元璋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跟着他从军一路积累军功,浙东的文官集团则大多数是在后期圈地盘的时候带回或者是自己投奔的。
咳咳,举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竹马和天降之间的关系,加上文武天然就不对付,感情自然好不起来。
这次闹事的虽然不是浙东是江东,但也差不多啦,哎嘿,文人自己闹文人的事,然后他们武将去帮忙解决,这感觉怎么就那么爽呢?
不少武将的嘴角那是压根就忍不住上扬的趋势呀。
洪武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予置评。
朝臣之间的良性竞争并非坏事,有竞争才能有进步,宛如死水一潭的你侬我侬才是麻烦,那说明这个朝廷已经没有任何活力了。
虽然没有接受过相关教育,但天然政治嗅觉敏锐的洪武帝一抖袍袖,重新走回了丹陛之上,他于皇位上落座,大手一挥,挡住了目露凶光的咆哮雄狮:“还有何事要禀?”
下朝路上,一个武官百思不得其解,他上前两步,拉了拉自己的一个同乡好友:“陛下怎么没提那几个学子啊?咱家的小子虽然被傅家小子一起拉过去给人帮了点忙,但这事终归是那几个学子搞起来的。”
“不夸就是最大的夸。”他的同乡高深莫测地一笑,见这人不开窍,指点道,“若是陛下夸了,你现在可还会好奇?可还会为他们抱不平?”
武官思考了下,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不就对了!”同乡笑眯眯地分析道,“而且,你莫要忘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可是本届考生啊,要是中了,他们就是咱们未来的同僚。你想想,现在他们还没考试就已经在陛下心中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这是不是已是天大的奖励了?”
有道理啊!武官恍然。
朝堂内的官员算上吏员,光是在京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上全国的大小文武就更是不得了,就算洪武帝记性了得,又能记住多少?
尤其洪武帝还是行伍出身,这注定了他更倾向于关注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武将,文臣若非惊才绝艳之辈想要被洪武帝记住,那是难上加难。
而现在,这些个学子还没有步入官场就已经在帝王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这的确能算得上是最好的嘉奖了。
在王权时代,能被皇帝记住名字,只要自己再有点实力不要做糊涂事,一般来说,想要得个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根本算不上难事。
其实,这些还是显性的好处。
武官的同乡垂下眼皮,最可怕的是隐性的。
这个考生可是向所有的贫困考生卖了个好,而且他是拉着人搞事,还搞成了。无论这些学生是否考中,他都得了份善意,最关键的是他在那些人心中留下了跟着他做事能有好处的潜意识,这点在官场上是极其重要的。
学生时代的人情和信任可和官场上那些因为政治上的考量而形成的利益同盟完全不同,就和他们武将一样,朝堂上关系再好,也比不上一起扛过枪、拉过弓交换过后背的同僚。
这小子,如果考得好一点,说不定新生代中的领头人就是他了,只是……
可惜咯,听说这小子是云南来的,就连他这个武官都知道那地方穷乡僻壤没什么好老师。读书没个先生,靠自己能出什么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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