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都有些莫名,不解话题怎么转到了这方面。而且如今国家的政策就是将北元朝廷打成碎片,如果他们当真成了分散开的部落,岂不正中朝廷的下怀,有何处理的必要?
“当真没有必要吗?”木白微微偏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们,眸光中流淌过的光芒明亮刺目,“你们比我念过更多的史书,应当知道北方的游牧渔猎民族的特性吧?散,为边关百姓之灾,合,则为举国之患。无论他们是单一部族还是一国之联合,都是我们的巨大麻烦,不是吗?”
“小白师弟,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消灭他们这件事的确是做不到。”蹇瑢恰在这时从室内走出,他将手中的热水分给众人,随即在木白身侧的垫子上正坐而下。
青年身着宽大的月白色襕衫,宽大的袖子一动一静之间如同伏翼的蝶般落在他的膝头,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随时可以泼墨作画的古意君子一般,和在他面前随意盘膝而坐的木白形成鲜明对比。
木白也跟着拿起一杯热水捏在掌心,他的目光追随着蹇瑢的动作。后者冲他微微勾唇,江南地带那正羞怯展露的春色仿佛映在了他的眼眸中一般,一派温柔。
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杀意十足:“此前中原王朝鼎盛之时,亦是有不少次派兵北上清缴,但近千年以来,若说效果最为显著的那次便也只有汉初霍去病封狼居胥,在那之后北部胡部被打残了近百余年。”
“但也只有百余年。”边上的学子补充道,“游牧部族有水草便可生存,且他们无论男女老幼皆可为战,故而一旦中原王朝露出颓势,他们便会虎视眈眈,欲择机而噬。而且他们的逃窜速度快,又对当地熟悉,我们要是派兵追击反倒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很可能一无所获,着实不太合算。”
“其实我们边军也很能打。”另一个学子对这方面比较有研究,他补充道,“别看我们的战报伐敌数常常只有几十、几百,实则是我们的计功绩要以首级为证,但北部游牧有规定,只要能带回兵士的完整尸首,那亡者的财产、女人都归带着尸身回来的人,所以他们抢尸体抢得比边关的兵士还要积极。”
“对了,说到这点,北方的那些蛮人毫无伦理道德可言,近亲乱伦极为常见,当真淫乱不堪。”
“所以他们孩子生得快啊,哪怕女人不多,就是能生。”
众人一番嘀咕后,都发现身边的小伙伴们对于北边的人居然都有些了解,顿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明初尚武之风极盛,和后世的文武对立不同,如今的大部分学子并不会觉得武官粗鄙不堪,反倒是极为钦佩北驱外敌的一应武将。
毕竟在大部分大明人眼中,洪武帝所率领的军队都是赶走外族的民族英雄。当然,这主要也是和大明的军队出战通常不会加重百姓负担有关。
既不要自己出钱,又动不动就能听到自家大军的捷报,多好的事啊!听着捷报想象之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北元老爷如今屁滚尿流的模样,都能下好几碗饭。
自家国家的军队那么争气,只要脑袋不出问题的都不可能不喜欢吧?
在这种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自然也是极有血性且极其自信的,加上如今大明边关未平,即便是他们这些文官预备役也相当关心领兵作战之事。
众人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各自知晓的北方战况,气氛一时极其热烈。木白没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一边呼着热水一边听他们说话。直到有人发现他很久没发言扭头试图将他拉入聊天群的时候,木白才开了口:
“我长于云南,那儿的元军亦是极其信奉佛教尤其是密宗教派的,只是兵士们对佛教教义的了解并不深,现在他们又被赶去了北部草原,日后可以想见,他们会离【真理】的源头越来越远,这难道不是一个遗憾吗?”少年轻声道。
他手中把玩着已经喝完的茶水杯,一双乌眸在漫天雪色中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般静静流淌:“既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帮助他们补习一番如今的佛学界的流行趋势呢?”
众人皆是愕然。那位分享了不少小故事的广东学子手一抖,将茶杯摔落在了垫子上,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惊叹一声:“妙啊!”
“若是能够引导北元民众修习汉地佛法,或者像是现在南边那些国家一样,鼓励家中男丁出家为僧,那么游牧的人会越来越少!”
生不生娃,生多少娃,其实不是由女人的数目决定的,而是由男人。
只要男人们都将夜间活动的精力放在研习佛法上,哪怕北边游牧的女人再多也没有用啊!
“而且,修习佛法也可降低其争斗性。”一个青年直接蹦了起来,“我几乎未曾听闻南方的那些国家有打仗,一定是佛法的缘故。”
……不,这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其实南边那些国家也会打,只是比起北边的他们来说那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佛教信奉者都是和平派,只不过中原地区的汉地佛教为了适应当地人的精神世界进化得比较温和,会劝你忍耐劝人知足,南边的那些光教派就分了好多种,彼此间也没少见他们为了争夺信众和土地发生摩擦。
想着想着,住在南边、信息来源比较多的木白眼神微微漂移下,不过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说出来打击大家的积极性的。
“但是,我们要怎么让残元都去信奉南地佛教呢?他们原来好像主要是以喇嘛教和藏传佛教为主的吧?”一个学子直接将之前的北元改成了“残”元,并且一脸认真地看向了提出建议的木白。
这个字改得就很妙,似乎已经将对方未来的命运看透了一般。不过也的确如此,因为恐惧于嗷嗷待哺喊着军功的明军,如今北元所占据的基本都是些只能种一季青稞小麦的不毛之地。
稻谷还能靠抢劫西亚的小国,但铁器和盐巴才最麻烦,北方的草原没有铁器,而如今所有的盐矿都有草原势力把持,北元皇室退回草原必然会侵犯他们的一部分利益。
此前,北元皇室还有一道名为云南的补给线,云南产出的稻谷、铁器和盐巴可以借由梁王之手送到北部,不少部落看在这条补给线的份上也要给皇室一点面子。
但现在这条线被傅友德和蓝玉切断了,以后北元势力只能完全靠自己了。衰弱的北元皇室是否还值得草原部落效忠?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草原民族可从来都是一个“慕强”的民族。
木白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在众人的热切注视下,他轻声将这些想法说出:“所以,我想,到时候无论是憋屈的部落首领们,还是由盛转衰的北元皇帝,都会很需要佛法的抚慰吧?”
毕竟,要论治愈性,佛法说自己是第一,没哪个宗教敢说自己是老二。
当然,以上的想法都只是一个假设,要怎么实施、什么时候实施、让谁去做、要花多久、是否值得都是一个个巨大的问号。
或许在未来某个人身居高位又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有人想起来这时候的灵光一现,又或许这次讨论只会被埋藏在众人的记忆深处,也有可能有谁写小作文的时候会把这个当做爽文段子写进去,然后给了后世的某个人一些灵感,总之,这些原本都只是中二少年们的一次基于假设的头脑风暴而已。
但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有一个将大家一起YY当做是认真讨论的中二少年将这番假设写在了春闱的试卷上,而他们春闱的考官恰恰也是个激进派,因此看到抄录后的试卷时直接拍案叫绝,捧着卷子一撒腿就将事情捅到了洪武帝面前。
由此,这位脑洞奇大的考生之名,在还没有发榜的时候就在阅卷官们嘴边传开了。
这个中二少年,正是木白。
没有读懂当时小伙伴们那名为【我们就是想想,夸夸其谈又不犯法】空气的木白:“……”
我果然还是搞不太懂你们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香杉书客之一:我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香杉书客之二:我也是,我就是被那气氛一拉动,就,有些小激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