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绝不可能那么快。
一直到了后半夜,榻上的人才稍有反应,在昏迷中痛苦的喘嗽起来。
就如溺水之人怎么也醒不来一样,胸口疼痛如穿心,每吸一口气几乎都在战栗,荀晏昏昏沉沉中获得了极短的一丝清醒。
他看到了一些一闪
而过的影子。
他看到了自己剑下的一条条性命,看到了一路挨饿受冻的百姓,看到了荒无人烟的古道,看到了尚未完成的工程,看到了家中兄长向他微笑……
他听到清之在叫自己醒来。
于是他醒了。
眼前似乎什么也没有,耳边的声音却似一瞬间放大,伴随着极快的心跳声。
呼吸从未这般困难过,但他用尽全力在呼吸,他听到身旁的人在说话。
他说能醒就好。
为什么……能醒就好?
思维如同陷入了沼泽,他疑惑的抬眼,眼中却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鼻尖是熟悉的香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于是他用尽力气,他说,没事。
随后意识又一次滑入了无边的黑暗。
荀彧怔忪的听到了那两个几乎无法分辨的音节。
张机大汗淋漓坐在了一旁,他摇头道:“能醒就好,暂且救回来了,且待他醒来再观……”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能看向了荀谌。
荀谌的面色不比他好看多少,他也想到了什么。
“文若……”
他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我知道,”荀彧打断了他,“我一直知道。”
他的神色竟显得有些颓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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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荀晏一直反反复复的在做一个梦。
左慈的疯癫、阿兄的虚弱、京兆世家的交易、许都兵变的前夕……
他无数次的带着那些人背井离乡,负罪感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隐秘的毒疮从中溃烂流脓。
他曾经为曹操做了多少,他希望他能扫清天下,他为他清理一切的障碍,直到他自己成为了最大的障碍。
他亲手毁了自己多年的心血。
当梦境再一次轮回,他站在了家里。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古树,熟悉的窗……
他站在窗外偷偷向里看,看到五六岁一点点大的小孩在读书。
小孩听课不是很上心,学着学着就小鸡啄米,一颗软乎乎的团子看上去像是时刻要滚走。
那道颀长的身影站在了小孩身边,他背对着窗,轻轻敲了敲小案,小孩顿时惊醒。
“何为天圆地方?”
“啊……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故而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小孩顺溜的又抬头,他说道:“但我觉得应是天圆地圆。”
“为何?”
先生的声音中隐隐带着笑意。
小孩突然就卡壳了,他寻思了半天,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嘛!”
先生摇头,他说道:“既然不知,就寻了答案出来再证实。”
“大人不以为我说的是胡话?”小孩反问道,“四兄听后叫我少吃点米糕,天天傻乎乎的……”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格外委屈。
先生噗嗤笑了,小孩抬头时才收敛了神色。
“何来胡话,天动地静,纵是天圆地圆亦非不可。”他慢悠悠说着。
他转头看向了窗外,那张熟悉的面容就进入了荀晏的视野。
荀晏一时僵住了,他站在原地,突然莫名委屈到想要飘走。
大人竟然在教别的小孩!就算那是幼年狸奴那也不行!
“好了,下课了。”
大人轻快的说道。
他顺手把窗外委屈到要飘走的大号狸奴扯了进来。
“大人……”
荀晏嗫嚅着
喊了一声。
他有一瞬间想要永远停留在梦境之中,停留在家里。
“怎么瘦成这样?”大人捏了捏他的脸,“没肉了。”
“那是长大了!”
“哦,长大了,”荀靖笑了笑,“狸奴一定很累吧。”
心底一瞬间酸涩而温热。
荀晏低声道:“大人,我好像做了错事。”
他如陀螺般的治水,兴学,修法,他去暗示天子,想方设法的限制豪强,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他是一条纽带,可待他死后,曹操必然兴师前来。
届时一切会再回原点吗?
他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论结局,你都努力了,”大人的声音如云雾,“狸奴,看到你这样,我很欣慰,却更难过。”
面上突然不受控制的一片温热,荀晏呆呆的仰起头来。
他似乎听到了极其模糊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远方传来。
荀采惊讶的低下了头,她拂去那滴温热的泪水。
“为何哭了?”
她有些无措,继而手忙脚乱的为阿弟拭去泪水。
榻上的人仍然无声无息的昏迷着,面上没有丝毫血色,连呼吸都浅到若有若无。
她讷讷问道:“狸奴,是哪里疼吗?”
没有人回答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凝结不散的苦涩,而屋外却突然吵闹了起来。
匆匆而来的婢女贴耳说了几句,荀采的面色陡然一变,她惊怒的站起。
“去寻文若友若前来。”她冷声嘱咐道。
她起身欲一同出门,踟蹰片刻仍然坐回了床榻边上。
芳华不在的女郎面上添了一丝丝的纹路,她垂下眼眸,眼底是悲痛。
“狸奴,你再不醒,底下可要闹翻天了。”
她轻声道。
“阿……姊……”
她蓦的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声音,她惊诧的望去,看到幼弟竟醒了过来,双眼涣散的微微睁开。
她连忙贴了过去。
“狸奴…清恒……可是醒了?”
荀晏看不大清楚,他只是听到了阿姊的声音,而浑身却一丝力气都没有,活像是被钉死在了床榻上,稍稍动了动便感觉心跳如擂,背后濡湿了起来。
老师摇摇欲坠几十年的招牌不会真要砸在他这儿吧?
“谁在……闹……”
他努力问道。
荀采离得极近才听清楚了,她未想阿弟竟是听到了她方才的无意之语。
“没事,你安心养病,”她宽慰道,“我去叫仲景兄过来看看。”
她想要起身,而榻上苍白虚弱到极点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袖。
“阿姊……”荀晏喘了口气,“坐下……”
荀采几乎无法反抗,她只得坐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张机。
张机不怎么赞同的向她摇了摇头。
“你昏睡十四日了,”荀采说道,“错过了秋祀,可能是采买药材时被人看着了,城里有人传你重病将死,这几日常有公卿欲登门探望……”
她说得委婉,实则那些人都想要强闯了。
多叫人失望啊,当他们需要清恒的时候,他们许诺一切,希望他带着他们离开曹操,而当他们不需要清恒的时候,他们又那么的渴望太尉快点死。
秋祀……
荀晏闭着眼费力想着。
他不怎么上朝会,却极少缺席祭祀,若是如此,确实令人生疑。
思维迟滞得厉害,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倒下的……左右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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