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是否会弃城而走?”
“不会,”他答道,“我不会走。”
那士人嗤笑一声,“是有意投敌,故而不走乎?”
荀晏叹息摇头,结束了这场混乱的议事。
他离开以前,城门的守将匆匆而至,他说城门口有援军至,只主将负伤,目下生死不明。
荀晏与他去了北门,主将是个年轻郎君,援军也并非精兵悍将,不过是些临时的民夫武装。
那年轻人脸色惨白,躺在担架上,他流了那么多血,几乎将身下的地面染红,那几乎是一道贯穿伤。
荀晏看了他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身旁亲从抓着他,在他耳边连声说话,他才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主君,主君……”亲从的声音焦急却又小心翼翼,“如今非伤怀之时,当务之急还是——”
“我知道。”
荀晏打断了他的话。
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他自来是最害怕这副场面的,不论是看到兄长亲人,还是晚辈族人。
他看着旁人小心翼翼的将伤员抬走,这才迈了一步,却险些摔倒。
他捂住脸,掩住神色,几近呢喃一般说道:“若是伯纠有事……我再不敢见公达。”!
第219章
闷雷滚滚,倏而一道惊雷落下,扰了凡人清梦。
荀攸惊醒,他披上外衣,点了烛火。
帐外一片漆黑,夜中的军营寂静无声,连飞鸟与野兽都被驱逐。
冷汗未干,他弯腰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想着还真是人老了,不比以往了。
所幸他尚可为家人再铺上一段路,思及此处,他不由想起后方那两位不叫人省心的叔父。
他摇了摇头,正欲回身,但见又是一道霹雳闪过,一瞬间将黑夜映照得宛如白昼。
这是快要下雨了。
或许得要去叫醒些人看看营中会不会被淹。
辕门外马蹄声响起,骑手连夜赶至,通过重重关卡后才入了大营,直奔丞相主帐而去。
一旁军帐中的军师祭酒似是也被惊醒,实际上他还没睡多久,这会一身凌乱的跑了出来,神色还是迷糊的。
“怎么了这是?”他问道,“公达?”
荀攸说道:“似有急报。”
主帐中方才点起烛火,丞相披着外袍坐起,神色沉凝,那一星半点的睡意早已不见踪影。
三更半夜的,数位军师被叫醒,不一会便三三两两的来了主帐,也不讲究规矩,纷纷随意落坐,看向了曹操。
“高顺领兵出太行,欲击邺城。”
曹操说道。
诸人一时半会甚至没反应过来,分明吕布军就在眼前,和个缩头乌龟似的死守壶关,怎会……
那封军报被传递给了几人手上,一时之间帐中气氛沉凝,诸人皆是沉思不语,许久之后才有人起身说话。
“邺城乃丞相腹地,今高顺谋取此地,窃以为不应冒此风险,当即刻返程。”
那人简洁明了说道。
曹操沉吟不语,目光扫过帐上几位他极其信重的谋士,最终落在了郭嘉身上。
“奉孝以为如何?”
他问道。
军师祭酒拱手一礼,只是他衣袍似是穿反了,但如今却也无人耻笑。
“嘉以为不当退兵,”他说道,“高顺既领精兵袭邺,壶关防守未必牢不可破,乃有虚张声势之处,吕布固守一月不出,是不能出,可急攻取
壶关。”
曹操同样不置一词,他又看向了荀攸。
“公达以为应当如何?”
荀攸抬眼,眼角余光瞥到郭嘉神色自若的坐下,又见曹操神色,他心下明了,陡然间竟是有些感慨。
“祭酒所言甚是。”
他附和郭嘉之言,话语简短且低调。
曹操终于笑了,他短促的轻笑一声,微微颔首。
“不必退兵,明日急攻之。”
“父亲……”
侍候在曹操身旁的少年低声唤道,似有忐忑之意。
曹操抬手制止了他,起身笑了起来。
“贼子大胆,意图袭我后方,殊不知清恒正在涉城。待我取上党,必生擒高顺以告吕布!”
荀攸随同僚一同行礼,虽是感慨曹操在危急之时对叔父的信任,又不由得隐隐担忧起了远在涉城的小叔父。
他令伯纠在其身旁照顾,也是怕小叔父总是兵行险招……想来不应当出什么岔子。
滚滚浓云之中传来一声轰鸣,雨终于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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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刀剑所伤,伤在胸腔之下,拔剑时虽是小心,但想来情形紧急,未能好生处理……如今先取出伤口异物碎屑,尽人事听天命矣。”
荀晏默默听着,双手放在热水之中浸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起了小刀与镊子,只是右手不知为何仍是隐隐颤抖。
他只能将左手压在右手手腕上,颤抖仍是不见好。
一旁看着的军医见他没有动作了,连忙上前,只一眼便发觉了不对。
“太尉连日操劳,几日都未曾好好睡过了,”他低声说道,“处理疮口耗费心力,我虽不才,在许昌时曾在华公门下做过几月学徒。”
荀晏沉默了一会,将位置让给了那年轻军医,甚至微微笑了笑。
“请君尽力而为,”他说道,“若是不成……那便是天命如此,怪不得旁人。”
天命啊……
他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突然感觉很是疲倦。
恰逢守军又报敌军动向,他甚至不再陪伴伤重的后辈,只留下了一个背影便匆匆离去。
城墙下是高顺再度攻
来的军队。
这已是这两日的第三次了,对方宛如不知疲倦一般,要啃下眼前这块骨头。
为何会落入今日之境地呢?
荀晏一瞬间有些疑惑,继而是无奈。
他若是如约带着援兵来助涉城,他们便可以安安心心守到夏侯惇回援,不会有那么多人做出无谓的牺牲与死亡,高顺也只能退却。
可他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被许攸卖了。
许子远想做什么,他如今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他想要独揽功劳,做那最后的黄雀,又想要趁此机会逼死他。
他与许攸有何过节?许攸之行又当真没有丞相的示意吗?
他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多年坚持竟像是一场笑话,而他此刻更不可能弃城而走,那是坐实了他叛曹的流言。
似乎留给他唯一的一条路便是自尽以证清白。
他本该更加警惕一些许攸,本该叫伯纠紧跟在自己身旁,本该……
荀晏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几乎叫他眼前有些重影。
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同僚卖了。
他守过很多城,与形形色色的人共事过,他是幸运的,所遇之人都是君子,起码有着自己的道德底线。
他想着,城门被攻破之时,许攸那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将会从那些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来,剿灭那些并州军,洋洋得意的再度成为此战的大功臣。
那些缩在角落里打瞌睡的民夫被号角惊醒,匆匆起来,畏惧的看着城外的敌人,他们是那样强大,攀着云梯能斩落多少守卒。
荀晏走过这些土墙,一言不发。
早在流言起时他便不怎么说话了,那日荀缉重伤归来后他就更加沉默了。
困守涉城的时日不长,比之以往种种也称不上最艰难,他只是累了,疲倦到不愿再去做一些别的。
他其实还能继续和高顺耗着,和许攸耗着,耗到夏侯惇回军……
女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耳边不知是耳鸣还是什么,似乎总能听到呜呜哭泣之声。
“算啦!”他叹道,“算了!”
昨夜下了场大雨,涉城未经修缮的土路泥泞不堪。
许攸是个得过
且过的人,何况他从没将涉城当作自己的家,所以他也不会尽心去建设这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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