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那些穿着黑色狰狞甲胄的并州军骑在骏马之上,刀上似乎还滴着血,他们谨慎的进了这座计划中本该一日拿下的小城。
城中堪称寂寥,街道上见不到百姓,士卒与民夫蜷缩在角落,偶尔能见几个没有躲起来的文人,他们也都纷纷束手就擒,只是眼中燃着愤恨的火焰。
——不是针对他们的,而是另外的人。
高顺上了城楼,不出所料看到那清瘦的士人孤身站在城头,出神般的望着远方。
他在看什么?
高顺的瞳孔微微紧缩,他沉声道:“故人相见,荀君不欲与我一叙乎?”
荀晏这才回头,见这位仍然稳重的将军面色中似有紧张,他陡然明白了些什么。
“……伏义多虑了,”他拍了拍身上染着的灰尘,“我不会寻死觅活的。”
毕竟他并非什么高洁之士,若是兄长闹成了他如今这副样子,大概会选择一头撞死以保清名吧。
他陡然间甚至有些苦恼。
高顺这才松了口气。
他确实害怕这位荀君是个宁折不屈的性子,要自尽以明志,若要真说起来,他实则还欠这人一条命,当年若非他求情,他恐怕早便死在了白门楼下。
青年太尉非常顺从,边上的人解了他的剑,将他绑了起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抗,也没有说什么话,沉默到几乎不像高顺认识中的那个荀清恒。
他犹记得,少年时的荀清恒还是个比较活泼的性子。
城门口的士人愤怒的欲挣扎开来,却被陷阵营再度镇压,他破口大骂道:
“懦夫!逆贼!”
高顺一顿,并未多说什么,他令人将闲杂之人清理走,这才有些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荀晏。
“我胜之不武,”他说道,“何人与你这般深仇大怨?”
他向来是个明白人,自然能看得出其中的不对劲,这位故人落到今日之境地,恐怕离不开那些内部倾轧。
他甚至听到了那些离谱的谣言。
若是荀清恒投了他们,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搁这怼这座小城呢?
但若是可以争取,他自然也……十分乐意。
荀晏只是沉默,他似乎仍然望着城外的远方。
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荒芜与连绵的山脉,高顺同样望了过去,城外是他还未完全进城的军队,他们长长的缀在了这片寡淡的景色之中。
蓦的,他看到了远方一抹颜色出现在了这副寡淡的画卷之中。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猛的回头。
“你布有伏兵?”
荀晏仍是沉默。
高顺几乎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是许攸?他拿你做诱饵?”
不,不是诱饵,这分明是直接将眼前这人当作弃子,丝毫不顾其性命,他现在只需手起刀落,就能直接夺了荀晏的性命。
不及多说什么,他回头喊道,“有敌袭!全军戒备——”
一边喊着,他一边拽着身旁的人往下跑。
——他确实不会杀他,但这等俘虏,或许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荀晏跑了两步就胸闷气短,连声咳嗽,被高顺一把扛在了肩上,大步上前扔到了一匹马上。
那支终于等到了合适时机的兵马越来越近,作为一名前任袁营高级谋士,许攸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召集这样一支军队,他甚至拐骗了不明所以的朝中援军入伙,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正常时候,高顺自然不怵,但他的兵马已经太劳累了,他们翻越了那连绵的山脉,与荀晏守的孤城交锋十多日。
若说涉城到了极限,实质上他们也不遑多让,他们缺粮,入了涉城以后管住他们不到处劫掠都已是高顺治军有方了。
这座小城恐怕从没经历过这等事情。
——在短短一天内易主三次。
许攸大摇大摆的再次回了这座城池,这本就是他的地盘。
他从不敢看轻荀晏与高顺二人,要论名气,太尉是当世名将,高顺亦是吕布麾下鼎鼎有名的战将,陷阵营冲锋陷阵,连丞相都得避其锋芒。
但就是这样两个人,皆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中。
他不需击败高顺,他只需暂时的击退,他无意与那位久经沙场的战将比
拼用兵能力。
他自认为是一名贴心的领袖,所以他痛心疾首的去询问了太尉的踪迹。
“怎会如此?”他悲痛的喊道,“是我来晚了!那贼子猖狂,竟敢劫持太尉!”
话虽如此,他没有半点要去追人的意思。
他甚至心中有些遗憾,他本以为这种人啊,会与审配一般,城破之时宁求一死……
但也无妨,他将这件事全然扔在了脑后。
如今谁不知,许子远神兵天降,救了阿瞒岌岌可危的后方!而荀清恒甚至有开门献城之嫌!
在夏侯惇来之前,是荀衍领着邺城兵赶来了,他们刚刚平定了邺城附近的叛乱,正是焦急之时。
这位最是温柔稳重的兄长第一次露出了杀伐果断的模样,在曹昂允许下领了兵往涉城走。
他本是行色匆匆,但一路上却听了那些还未传到邺城的流言,他的神色陡然便阴郁了下来,直到到了涉城。
他的幼弟为敌人劫持,安危不明,他的侄孙伤重,病得稀里糊涂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关,若非堂弟出事前尚有布置,恐怕连个安心养伤的环境都没有。
他从未这般愤怒过,若非亲从阻拦,他几乎要拔剑一剑砍了许攸。
许攸也很惊恐,他没想过邺城援军竟是荀休若领兵,依照他对发小的了解,他此时应当非常忌讳叫荀氏的人领兵。
于是夏侯惇灰头土脸回来的时候只感觉这儿的气氛格外冷凝。
陈宫恐怕早有所料,所有的谋划全部在防着这位最受曹操信赖的独眼将军,他也确实将夏侯惇坑得团团转,一路上几乎将信息来往完全截断,待得夏侯惇发现不对时,人都要走远了。
邺城之危解了,涉城保下了,高顺也败走了,但夏侯惇丝毫没有感到欣喜,他甚至想要破口大骂。
这算个什么事?
清恒啊,清恒他自起兵时便跟着丞相,说得过一些,他几乎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纵是近年来矛盾不断,他也是将他当自己人来看的。
他抬眼看到许攸仍在洋洋得意,指不定心中还想着他为丞相除了一大敌。
他感觉自己全身被一种难言的、冰冷的感觉裹挟。
但他仍然克制住了自己,因为从
明面上来看,许攸都是不折不扣的,救了后方的功臣。
“我们必须将清恒救回来,”他忍耐的说道,“交赎金也好,签契约也好,休战也好,此事必然得马上,即刻告知丞相。”
他想到若是叫令君知晓了此事,他便感觉头晕目眩,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纵使令君再好的修养,这回怕是也得指着他,不,指着丞相的鼻子骂人。
“以一人之安危影响战局?”许攸几乎跳起来了,他全然无法理解,“元让何其……”
他忍住了那个愚字。
他敢如此作为,不就是察觉曹操有心除去荀氏吗?他为发小递刀,哪有再为了此事损兵折将的?
夏侯惇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继高顺袭邺之后,曹操再次收到后方的军报已是半月之后。
虽说他那日言语间全然没有担心的意思,但心中仍是忐忑。
毕竟他带荀晏来并非是为了防这一手偷家,这全然是个巧合,也并未做什么准备,那话更多是安众心。
“如何?”
郭嘉正在边上,他笑着问道,神色一如以往。
曹操面上露出了笑意,那是一种郭嘉熟悉的,枭雄蔑视群雄胜利的笑容,令曹操整个人似乎又有了数年前壮年的鲜活。
其后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他死死看着一行字,看了许久,笑意在他面上退却,连带着身边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出事了?
上一篇:异行的幽灵
下一篇:马甲总被当成幕后黑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