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沉默良久,声音有些滞涩的问道:“为何云尚在?”
“将军当时醉了。”
荀晏平静的回答。
赵云看向了眼前之人,身形单薄,犹带病意,若是他此刻想,他应当可以一击即中,即使眼前的人也是有名的剑术大家,但他没有佩剑,又在病中。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长长叹息一声。
“荀君又为何要告知于我?”
荀晏随意翻过先前批注了一半的文书,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忍叫将军明珠暗投。”
赵云一腔复杂情绪陡然被打断,他哑然看着这人,心想着哪有人这般形容自己的。
“是去是留,皆看将军意愿。”
荀晏挑挑拣拣取了几册出来,也不再理会屋里另一人,晃晃悠悠的出了屋。
赵云下意识跟了出去,那玄衣的郎君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也就任由他跟着。
穿过前院,穿过廊道,几棵秃秃的枣树后便是后院。
宅邸的后院被开成了田地,府上的主人素来孑然一身,没有妇人,没有子女,至多也只有一个外甥女,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地。
赵云看了好几眼才算是明白过来,他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有刺史在自己府上种地,还把后院全开垦成了田地。
农人在田间来来往往,看到府上主人来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寻常的行礼过后便自顾自干自己的活去。
边上有小棚,荀晏带着身后的人进去,倒了壶凉水,桌案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与记录的数据。
“这是?”
赵云略有些迷茫。
“种子田,”荀晏答道,“凡谷,成熟有早晚,苗秆有高下,收实有多少,米味有美恶……”
他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
赵云听得半懂不懂,但大概也明白了是取良种的法子。
他陡然有些心生复杂。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使君少时还曾研制过曲辕犁,确实应当精于农学。
荀晏瞥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莫要多想,晏至今并无什么拿的出手的成果。”
他懂个锤子的种田,还不是天天寻那些有经验的农人,最好给他们再教育一下,争取培养个农学大家出来。
学农,这门学问过于为
难他了。
“不过……”他话锋又一转,“前些时日有人从岭南的商队那儿购得了一些种子,或许有奇效……”
也或许水土不服。
“……此举大义。”赵云说道。
“大义没有,失败挺多,”荀晏撑着下巴说道,“我一直在做错事。”
赵云望向了外头,心绪莫名的就平静了下来,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人的意思。
他们之间并无生死之仇,这位荀君也尽量的坦诚了,他望着对方白皙的手指,似是文人的手,却又能看到一层层只有拉弓执剑才会有的茧。
那玄衣的郎君笑了起来,他生得确实好,杏眼弯起时显得格外无辜,浑然不似手上染血的人。
“晏有意带将军来的,”他极为坦然的说道,“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他当然没有什么虎躯一震的王霸之气,也不可能自称比那位漂洋过海的刘使君仁义有魅力,他只能刷点印象分。
[强行刷是吧。]
清之凉凉的说道。
沉默许久后,赵云道:“我麾下部众一路随我跋山涉水,云不能弃。”
“将军要什么,提便是了。”
“粮谷、盔甲、铁骑、冬衣……”
“尽力而为。”
“但我大抵不会久留徐州了。”荀晏道。
赵云叹了口气,他说:“荀君日后莫要请我吃酒便是了。”
荀清恒的酒喝不得,他算是明白了。
第136章
初,袁谭发来慰问,他说:我们各为其主,你得把荀友若放回来。
荀晏装死。
袁谭又遣使道:他是我爹的人,你开价。
荀晏答:不要,不放,不听。
袁谭:……
所以对于荀晏的投诉就这样传到了官渡。
本初送信给发小,他说:你手下的人无故扣留我的谋士,残害兄弟,天理难容。
曹操大惊,他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他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感到万分愤慨,当即罢免了肇事者的徐州刺史之位,以做表示。
曹洪亦是大惊,他刚进来就听得兄长这么说,腿一抖两大步扑到了曹操身前,把正演得开心的曹操都吓了一跳,情绪有些没有收住。
“兄……明公!”他喊道,“如何能为那本初小儿一面之词而伤忠臣之心!”
话落,他看到半个营帐的人静静的看着他,随后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了一旁。
郭嘉笑眯眯问道:“子廉,饭否?”
曹子廉:……?
曹操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迁御史中丞,参司空军事。”
御史中丞论位置等等自然是比在外头当山大王要差一些,但参司空军事一说也表明了曹操的一些意思。
他是要调人回到曹魏的权利中心,那徐州的任免又会成为一个新问题,这不大像是曹操一向的作风。
但既然左右诸军师皆无意见,那也无话可说。
袁绍的使者带着这个消息离去,走到半路上才后知后觉想到那曹操在那折腾了老半天,半句都没提放荀谌回去的事。
郭嘉在剥橘子,他早便知晓这事,如今再听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就算是旁人或明或暗的眼神戳到了他这个公认荀清恒的好友身上,他也泰然自若的吃橘子。
……真酸。
关于徐州的安排早有荀彧在许昌便下好了定论,所以最后诸人还是谈到了近日来营中私下里流传甚广的言论,传闻江东孙策欲起兵袭许都。
“孙策虽是小儿辈,然其尽有江东,不可不防啊!”
“陈元龙持一郡之力,未必能抗衡……”
众人顿时众说纷纭,却也无人拿个主意出来。
曹操一眼望去便知许多人已是心生畏惧之意,虽然他连连得胜,以弱抵强,东部战线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胜利,但很多人还是对他没有信心。
人心惶惶啊……
郭嘉闷声笑了起来,惹来一片关注的眼神。
“祭酒莫非有何计策?”
有人问道。
“何须计策?”郭嘉反道,“孙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却无异于独行。若刺客伏起……”
“嘉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他仍然是有些轻佻的模样,但声音却少有的确凿,仿佛他在说的不是一个推测,而是一句箴言。
曹操悦而大笑。
众散,郭嘉照旧磨磨蹭蹭的离去,身边却少有的多了个不常见的人同行。
“文和今日倒是奇怪。”
他侧目道。
贾诩扯了扯衣袖,没有接郭嘉的话,而是问道:“祭酒何以言之凿凿?”
郭嘉闻言颔首,然后自怀中掏东西,半晌取出一只破了吧唧的类龟壳物体,他真诚的说道:“嘉善卜筮。”
“龟甲为卜,蓍草称筮,”贾诩瞥了一眼说道,“君不使蓍草?”
郭嘉若无其事收回了不知道哪儿捡的垃圾,“以公之敏锐,难道看不出吗?不过是人心而已。”
“少年英才,年轻气盛,可惜世家不是那样子能打压的。”
他叹道。
“祭酒消息之灵通,天下少有人能及,”贾诩同样叹道,“可否借诩一些人手?”
郭嘉定定看着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狐狸,蓦的笑道:“贾冀州,买卖做得如何了?”
贾诩神色不变,他说道:“买粮不过杯水车薪……不过我确实寻得了一冀州大商。”
“哦?”郭嘉来了兴趣,“能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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