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活在大巴山及渠江、嘉陵江两河流域,倚仗天然优越的地势保护,安详、富足、却也并非全然不受伤害。
“桓帝时,羌人攻汉中,多得賨人之力击退羌人,而后巴蜀官员不念旧情,贪婪愈盛,多有苛待剥削,致使賨人卖儿鬻女,叛乱连连……”
河道倏而收窄,船只穿行在小型的山洞中,面前一片漆黑,也难怪向导说只能坐小船。
周边寂静无声,只有淙淙流水声与船身触碰在河岸礁石的刮擦声,青年人的声音仍旧柔和,徐徐道来那些曾经的往事。
“荀君既然知晓,也当知晓賨人向来不待见汉人。”
赵云打断了他的话。
荀晏一顿,不禁莞尔。
賨人确实不怎么待见汉人,但他们却敬重巫师,所以对张鲁的五斗米道更是信任,成为张鲁能够常年割据汉中的底牌。
只是如今张鲁自愿降,这些賨人却未必会跟着降,他们本身就是这片山里不可忽视也难以驱逐的武装力量。
小船再次一陡,典韦迅速抓住了荀晏,不及再有动作,面前已然豁然开朗,河道陡然开阔,逐渐平缓。
巨大的峡谷中,山川丛林遍布,悬崖奇诡陡峭,目力好的甚至能看到一处崖壁上层层叠叠悬着一口口的棺木,那是賨人古老的悬棺葬习俗。
丛林中回荡着清越的声响,似是某种鸟类的鸣叫,荡漾在峡谷之中。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向导说道。
荀晏正欲回头,却见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赵云不假思索抽出腰间小刀,却被人一把按住。
边上文弱的郎君出手极快,几乎没法看清动作,他便已经死死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徒手高高提起那足有一人手臂长的蛇,将他远远的扔到一旁。
“賨人信奉蛇为图腾。”
他简短说道,抬眼间能感受到山林间一双双隐藏在其后的眼睛正默默的注视着他们。
赵云一时沉默了,他重新坐了下来,手却未离开武器长柄。
为了不惊动賨人,他们身边只带了千余部曲,来往皆是水路,若是翻脸……
他看到身旁的郎君自然的朝对岸那賨人哨兵挥了挥手,生涩的用这儿饶舌的土话打了声招呼。
第168章
賨人生活的范围极其广泛,分散在这崇山峻岭之间,自巴东至巴中,他们才是巴蜀最为原始的土人。
隔水扎营,荀晏在这耐心的等了五日。
他本是不准备与他们接触的,但与法正一谈后,他改变了想法,他准备见一见賨人首领。
第六日,他才终于见到了那所谓的夷王。
宽敞的屋子由竹木和泥搭建而成,颇有一些后世吊脚楼的模样,人居楼上,避开了蛇虫侵扰。
賨人男子束着上尖下圆的椎髻,用头帕装饰,如二弓相叠,身着賨布,别有一番少数民族的神秘感。
荀晏前脚进屋,后脚就见有人大声嗤笑一声,眼神不屑的上下打量着他。
典韦神色不变,只眼神轻转,望向了那人,那人便倏而停下了嗤笑,随即是神色不渝,似是欲说话。
只是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向导扬起了笑容出列,热情的奔向方才嗤笑出声的男子,嘴中叽里咕噜的说着这儿的方言。
荀晏听不大明白,他只是略微学了几句最简单的,但他也能察觉那男子的神态逐渐变好了。
賨人有七姓夷王,罗、朴、督、鄂、度、夕、龚此七姓,大侄子送他的向导便是出自其中的朴姓,只是不知眼前这位又是哪位夷王。
向导很快停下了交谈,他向荀晏介绍道:“这位乃朴氏族夷王,朴胡首领。”
随后他又一一介绍另外几人。
七姓夷王来了三人,而向导却将另一名为杜濩之人放在了那几位夷王之前。
“賨邑侯,杜濩。”他这般说道。
杜濩毫不客气的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他上下审视着眼前朝廷的使者,如今的御史中丞。
他们虽为土人,却并非与世隔绝,相反,朝廷每每要在川蜀用兵都会征召賨人,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御史中丞。
上一次他记得,那是光和年间的事,族人不满苛政起义,攻略三蜀与汉中,朝廷便是派了当时的御史中丞来征讨,他们你来我往了得有数年。
只是与那老匹夫不一样,眼前的这位御史出奇的年轻,样貌与他们部落崇尚的强健英勇也相去甚远,观其气色更似久病之人。
但偏偏面对
着这病歪歪的人,他感到了棘手。
“荀御史当真好气魄,竟敢只率千余人亲至此地,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杜濩开口是一口非常标准的官话,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说道。
荀晏微微一笑,并不纠结方才的小插曲。
“今日叨扰诸位,还请见谅。”
几位賨人首领仍然态度冷淡,却也没有什么敌意。
他们本是与张鲁联合,如今张鲁归降,荀衍占汉中,他们虽不满,却也没有多做什么,或者说无从发作。
张鲁跑路得太快,荀攸又过于谨慎,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五斗米道教众,荀攸不动天师道,甚至有意任其继续发展,他们也不好动手。
杜濩不欲多言,直接问道:“荀御史此来所为何事?”
荀晏闷闷咳嗽一声,说道:“诸将军先从张鲁,而今张鲁归降刘璋,刘璋心无大志难成大事,诸君何不归顺朝廷?”
朴胡笑道:“荀君莫非以为我等山野之人不知天下大事?所谓朝廷,不过是曹孟德一言之堂。”
奉天子以令不臣,这是曹操自个的说法,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世人的说法,尤其是如今天子与曹操关系实在说不上多好。
“然天下唯有这一个朝廷。”
荀晏淡淡道。
杜濩不怎么客气的提出关键,“曹公驱兵北方,如何兼顾益州?”
他能够明白此人来这的意思,无非是想劝说他们投靠曹操,但谁会为一张空头支票去打生打死?
尤其是曹操主力在北方,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再来开启益州战场。
荀晏看透他的心思,只微微一笑,“自然不敢亏待诸位将军。”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奏表,放在身前,任由那些賨人首领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
他说:“若能收回益州,有功者表为三巴太守。”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杜濩仍然忍不住呼吸紧促了一些,他微微侧目,能看到身旁也有人忍不住神色微变。
三巴太守,那是实权。
“诸君曾从张鲁,已恶刘璋,若不寻变通,只怕日后难言。”
荀晏恍若未曾看见他们的面色,低垂着眼眸继续说
道。
杜濩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那份奏表上挪开,他心底明白这于他们而言是个陷阱。
“曹公知晓此事?”
他问道。
“御史台可直上书于天子。”
然后他可以叫阿兄先批了。
荀晏抿了抿唇,他本身并非什么有威慑力的长相,近些年更是少与人横眉竖眼的动气,愈发显得温和好欺负,但熟识之人却很少会觉得他好欺负。
“昔年高祖起义,多得賨民相助,方定三秦,故而对賨民施于宽政,其中……犹以七姓为甚。”
他看到在场的三姓夷王默不作声的抬起了眼,一片冰冷的氛围中他竟觉得颇为有趣。
他无从知晓当初安排制度的刘邦究竟是什么想法。
七姓不输租赋,余户乃岁入賨钱,口四十,这是极为优厚的赋税政策,但同时也生生将賨人内部分割成了两股。
一股叫作‘七姓’,一股叫作‘余户’。
七姓是天生的贵族,余户生来被统治,族群分化的种子在百年前就已埋下,而今并非七姓出身的賨邑侯端坐于他的面前。
“至桓灵二帝,政治腐败,郡守贪财重赋,更赋至重,毁高祖所定之宽政,实为国之不幸……咳……”荀晏忍不住掩唇轻咳两声,方才继续说道,“若能改天换地,当循旧制,再革新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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