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留冷冷道。
赵维面色顿时难看。
给,那自然是不舍得的,盐铁暴利,他们四家这么多年来依靠这两样东西,囊中不知进了多少金银。
真要说起来,他们或许还得感谢荀清恒,昔年曹营传出灌钢法,他们也靠着这手艺好生赚了一笔。
“民心不可逆,他岂敢逆天行事——”
他话未说完,门外已有人匆匆而至,仆从阻拦不及,那人直接推门而入,额上皆是汗水。
“二位二位!如何还有心饮酒作乐?”那人未见任赵二人面色,只急促抱怨道,“荀清恒都去卤城视察盐池了。”
任留霍然起身,想了想却又颓然坐下。
“你自是不急,”赵维对着来人说道,“你族中那谁,姜叙是吧,荀氏
一来,他便如条忠犬般跟了过去。”
新来的姜氏族长怒目而视,冷笑道:“是啊,所以他今日在盐池旁斩了我族中六人。”
“他竟敢无凭无据大庭广众之下害人性命?”
姜汶不说话了。
称霸天水多年,谁人敢保证手中都是干干净净的,没粘点腌臜东西。
以前倒也无事,如今却是被拿出来借题发挥了。
“阎君何在?”
任留倏而问道。
姜汶道:“被张既带走了。”
任留:……
他看向了赵维。
赵维面上有些挂不住,又难掩惊恐,嗫嚅半天才说道:“他莫非是不怕我等联合西边氐族与韩遂并起?”
姜汶道:“确实似是不怕。”
赵维忍无可忍,他怒道:“姜公,公莫非真成荀氏走狗了不成?”
姜汶有些尴尬一笑,他方才想起坐下,二人这会才见到他竟是指尖仍在不住颤抖,而他本人似是毫无察觉。
斩了六个族人,不至于让姜氏当家的吓成这样,但姜汶似乎确实是怂了。
“此人战功累累,又诡计多端,若正面一战,我等必然讨不到好处,”姜汶语速极快的说道,“我有一计,可无伤己方分毫即解如今之局。”
“公且说来!”
“暂且委曲求全,效仿勾践卧薪尝胆,他要盐池便给他。”
任留大失所望,未想多年养尊处优,竟是叫这几人毫无壮志,强敌方至便全然无了抗敌之心。
姜汶似是知道他所想,他长呼一口气终于叫颤抖的手停了下来。
他说:“此非无稽之谈,今难慑其锋芒,故依附之,只待他死,我等自可取天水而立,曹公在北方,数年里难以顾及陇西。”
赵维惊道:“刺杀?”
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却见姜汶摇头。
“熬到他死,”姜汶说道,“他有痼疾在身,此原非秘闻,然我另有消息,听闻渭南战后,他数次呕血,他上门探访时,我令人领道人于门后窥伺,皆言此人寿数不长。”
“那道人有半仙之称,看命极准。”
寿数?谁能将手中名利钱财皆寄托于这虚无缥缈的寿数上?
三姓大家皆是沉默,无人再言,心思亦是不一。
第197章
盐者,卤也。天生曰卤,人生曰盐。
天水的盐出于那一□□泉,时人称之盐井,乡人世代煮盐为生,此城便唤作为卤城。
那池水是碧色的,在微光的映照下竟是显得格外的瑰丽,周遭的盐民日复一日的汲井煮盐,挽车运盐。
“如今正是引水煮盐之时,若再晚些,池水将生赤色。”
阎温在一旁解释道。
天气愈热,身旁的青年只着一身轻薄宽大的旧衣,愈发显得身形清瘦,容色皎然。
他绕着畦垄走了片刻,边上的盐民看到他皆是有些不安,他们见多了各地的商贩与交锋的军队,但这般样子的却很少能见到。
荀晏很是耐心,他询问他们一日能赚多少,煮盐所得可能维持生计,一边听着他们结结巴巴,缺少了些逻辑的话,一边又讨了碗水喝。
水是微微泛咸的,带着些许苦意。
卤城的盐是上天赐予天水的宝物,整个关中与陇西地区,产盐之地屈指可数,天水便占其一,供给了几乎整个边地的食盐。
人不可一日乏盐。
阎温站在边上有些局促不安,那青年只是随意的向他挥了挥手。
“伯俭,日头晒,怎不来阴头坐一会?”
荀晏随意笑道。
阎温这才向前几步,也不敢坐下。
天水四姓中,属阎氏与凉州一方交涉最多。
前些年他还任凉州别驾,族人也常有侍奉马韩,如今被特意盯上,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族中正巧有数人在卤城掌盐事,若中丞对此有兴趣,我叫那几人伴于中丞身边可好?”
他低声说道。
荀晏的视线落在了身前低着头的阎氏族长身上。
阎温较另三家族长年轻,族人在凉州的活动中常有亲曹之意,所以他选择先抓了阎氏出来,未想阎温也极为上道。
“我初至天水,不知陇西人情,”他缓声道,“听闻天水盛产战马,盐铁,伯俭可愿为我讲诉一二?”
“天水市集常与羌氐相通,阎氏先前除却贩盐,亦有香料、织锦之业……姜氏则常贩马,族中有草场数百顷……”
就着
一碗凉水,阎温细细说来。
其实荀晏对于这番话也不算陌生,先前姜叙已同他说过,但再听一遍也无妨,阎氏族长与姜氏族人的思路是不一样的,所言也略有不同。
直至日头盛极,暑热难消,荀晏方才抬手请阎温停下。
他笑道:“有伯俭在,是我之幸啊!”
阎温感觉这话只能听听,前些时日斩人立威时,这人也是这般笑眯眯的。
随后他又听那荀氏子说道:“今见此地盐民辛劳,方才询问几人,似并非此地乡人。”
阎温心下一跳,他抬眼看去,正好与青年人那双清冽的眼眸对上,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映照出了他的模样。
“思及昔在徐州时,常见奸人猖獗,掠贩人口为害,禁卖奴婢乃旧制,当处以重刑。”
荀晏又说道。
阎温道:“若有人为恶,自不当辜惜。”
荀晏笑道:“是矣,近日略感风寒,过上几日当彻查人口之事。”
阎温同样笑着应道,却是猛的发现背后衣物湿透,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吓的。
四姓在此盘根错节,贩卖奴婢于氐人,乃至于卤城盐民也多有奴婢出身,他虽不曾主动插手过此事,却也未曾制止过族人。
这是警告,也是宽恕,容他整顿族人,该自首的自首,该处理的处理,该上交的上交。
他心下思绪繁杂,得了允许后便匆匆告辞了。
荀晏自顾自慢条斯理抿完最后一口水,不大想起身。
头疼,头晕,他只想瘫倒在这当一条咸鱼,走出这片阴头,他就不得不面临太阳直射了。
他磨磨蹭蹭了许久,被看不过眼的亲信催促了。
他这几日出行皆带一个排的亲兵。
天水虽定,却不算安稳,不过最主要还是他对于天水大族下手了。
若是不多带点人,他自己都有些害怕自己哪天走路上就被人嘎了。
阎氏有归顺之心,姜氏内乱,姜叙心向朝廷,姜汶软弱,又任赵二家未能处置……若听姜叙所言,阎温与任氏素有仇怨,关系着实不好。
他漫无目的的想着,一边朝车驾之处走去,未得上车,反而是被一阵哭声断了思绪。
他有些头疼难耐,回头望去,见一幼童蹲在垄边大声哭嚎。
荀晏脚下一顿,迟疑了一瞬令众人原地等候,只带了两三人过去看看,只需近些便能看到孩童不过总角年纪,面上却无寻常幼童的稚嫩可爱,反而肤色惨淡而干燥,面色蜡黄。
“为何哭泣?”
他蹲下柔声问道。
童子一惊,被他身后的壮汉吓得略微瑟顿。
荀晏安抚的笑了笑,心生怜惜之情。
常年与卤盐打交道的人,难免会影响到身体,身上皮肤干燥脱落,面色差,但这般年纪的孩子接触这些,他总觉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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