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一天灌他四盆药,又苦又腥,他喝完差点没撑死,哪还吃得下饭。
荀彧摇了摇头,拭去他鬓角微湿。
“公达昨日从蜀郡送了几盒老参过来,跑死了三匹马,待会叫张先生看看。”
补一补别那么虚,他看着都心疼。
“公达?”
荀晏讷讷。
“清恒不知?”荀彧叹气,“你那日晕在灵堂上把安娘吓坏了,她连夜寄信去蜀郡说你重病不久于人世了,所幸休若兄长拦了下来。”
荀
晏:……是谁造谣!
“若她的信寄过去了,那来的就不是几盒老参了,而是公达自己了。”
荀晏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这个场景了,但他怎么到安安嘴里就成了不久于人世了……
“蜀道难行,辛苦公达了。”
荀晏小声说道。
荀彧拍了拍幼弟有些咯手的肩膀,后退了几步,荀晏垂下眼眸,方才至父母墓前祭拜。
荀靖的碑是新刻的,他本欲自己刻,只是最近手腕无力,刻出来不大好看,也只能作罢了。
一旁毗邻的则是母亲燕棠的墓,碑上言她是在熹平四年去世的,那会儿荀晏不过三岁,但那会儿他已经很记事了。
“阿母。”
荀晏轻声唤道,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几个头。
在抬首时他却发现了一些异样。
母亲的碑年代已久,碑文受风霜洗礼已有些模糊,只是最底下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却有一行颇为清晰的小字。
看上去也有了些年头,肯定不是近几年的。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字迹清峻而熟悉,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手字。
荀晏抚摸过这一行小字,感受到粗糙而凹凸不平的触感自指腹而过,突然便忍不住闷闷笑出了声。
“哪有这样的啊……”!
第83章
一望无垠的田垄间门,麦苗青青,出了冬以后一天一个样的蓬勃生长。
农人在其中穿梭劳作着,池塘旁的翻车在缓缓转动,自长槽上端将水输送至田垄之间门,俟风转车,风息则止。
小道上,身着都尉官服的官吏带着几名亲兵,身边并辔而行的是一名素衣郎君,几人慢慢闲散着御马前行。
有偷得闲的农人见着,抬头喊道:“枣君!”
枣祗一一应道,随后笑吟吟看向了身侧的同伴。
“清恒以为如何?”
“枣君大才也。”
那郎君赞叹道。
“非我之功,乃司空之功,百姓之功也。”
枣祗这般说着,言语间门却颇有自得之色。
自大乱以来,生民饥苦,连逢战乱天灾,人多相食,都许之后枣祗便请建置屯田,曹操许之,以枣祗为屯田都尉,以骑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遂募民屯田许下。
许都虽新建,却隐隐已有京都之势,天子住内城,官吏在外城,曹操从计划奉迎天子后便开始扩建许都,如今已与昔日破败许县堪称两样,现许下又开垦荒田,以解生计。
“待得秋收之时,应是个大丰收。”
荀晏说着,一边翻身下马,捧起田间门一根青青麦苗。
枣祗见此想了想,侧头与身后亲兵私语两句。
待荀晏回过头来,便见枣祗递给他一把拐杖。
“……啊?”
荀晏眨了眨眼睛。
他今年还未满二十五,不是五十二岁啊枣兄!
“清恒大病初愈,还是小心点好。”
枣祗含蓄的说道。
荀晏不明白他是哪来的误会,但在枣祗逐渐痛心疾首的目光下,他还是艰难的接过了那把杖。
明明他年纪轻轻健步如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枣祗眼里,便只觉得这人服孝百日后至今没有缓过劲儿,看上去仍不掩病色。
二人交谈片刻,荀晏见城南外有田庄,边上有车乘数十,瞧上去热闹得很。
“大约是学子文会,”枣祗眺望着说道,“天子都许后,天下文人士子皆会于此,常常
以文会友,学风渐起。”
“清恒不如去看看?”
说罢,枣祗笑问道。
“不必不必,”荀晏连连摇头,“晏久疏于学问,哪敢哪敢。”
“君谦虚甚矣。”
几人穿过一排排的农田,于外分别,枣祗本欲亲自送人离去,却被荀晏连连摆手拒绝了。
“枣君繁忙,晏侄儿尚在,不需劳烦君也。”
荀晏说着指了指身侧一直默默不言,面容甚是秀美的小郎君。
枣祗恍然,越看越觉得这荀家小侄颇似荀晏少年时的模样,英气中带点雌雄莫辨,他点头赞许着,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荀晏:盯——
枣祗突然感觉浑身不对劲,伸出的手拐了个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总感觉方才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枣公。”
那荀氏小郎君谦恭的喊了声。
待枣祗离去后,荀晏方才瞪了眼身边的荀安。
一身士子装扮的荀安不以为然,笑吟吟上前来,撒娇着喊了声小舅舅。
她生得英气,不似女子般温婉,扮起男子来倒也有个几分相像,乍一看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年幼郎君。
荀晏走了两步,方才发现手上还执着那把杖。
荀安噗嗤笑出了声来。
“枣公是个好人,可惜小舅舅……大概不需要。”
她家小舅舅在家休养的第二个月,就已经上能上山砍柴,入能在家教导武艺,家里头的年轻小辈都好好学习了一番什么叫君子六艺,除却每日里还在喝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其余都与常人无异。
就是欺骗性太强了。
荀晏怜爱的把她肩上落叶扫去。
“安娘啊,你这个月已经搅糊了三场亲事。”
荀安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心如止水。
她年纪不小了,汉代女子十五就得出嫁,不嫁还得罚款,得亏是荀氏还算有点家底,能交得上一年年的罚钱,如此下来,来议亲者还是众多。
所以她便跟着服孝期满的小舅舅远走高飞跑去许都了。
荀晏也有些头疼,他肯定也看不得自家外甥女十五六岁就出
嫁,可这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每日里穿成男孩的模样,打起架来比男孩还猛……似乎看上去也不算个什么事。
两人一边拌着嘴,走着走着才惊觉到了城南那处文会附近。
门外的童子大约是见二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容貌不凡,通过这个年代通用的颜狗流判定方式判断后,一脸恭敬的上前来相邀,并询问请帖。
“晏并非——”
荀晏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蓦的听得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此二人为我友人。”
身后那人年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眉眼冷冽中带着桀骜,一身张扬的海棠红直裾,脚踩木屐,端得是一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
就是表情看上去总有种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感觉。
“进来喝口茶?”
那人问道,分明是帮人,这语气却总有些你不来就完蛋了的感觉。
“兄台……”
荀晏本欲询问,结果见着那人突然啧了一声,神情似乎愈发不耐烦的模样,便默默咽下了询问。
蹭顿饭呗,反正他现在赋闲身上也没差事。
荀安左看右看机灵的跑去栓马,荀晏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对劲,他感觉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士人看上去不像是那么热情的人。
直到进门的时候,这位一眼瞧上去就很是桀骜不驯的郎君扶了他一把,眼中莫名有些怜悯的意思。
荀晏思索了许久,随后看着手中拐杖恍然大悟。
敲!原来是关爱残疾人!
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敢问足下姓名?”
红衣郎君定定看了他两眼,像是没听到问话一般。
“若是身患顽疾,还是少出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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