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关守将乃是天水任氏族人,天水有姜、阎、任、赵四大豪强,与氐族相安无事,据陇西强兵以观天下,游离于朝廷与各方势力之外。
在数日以前,陇关便得知了朝中御史中丞的军队驻扎于临渭,其后数日未有动作。
“他是颍川人,不熟陇西地势乃是常事。”
席中幕僚说道。
“我听闻,他有走陇关之意,我麾下常有人见其晨间行军陇山,只是难得其具体行踪……”
任寿皱眉道。
“那便是了!”幕僚说道,“此人用兵以诡称奇,将军须得小心,如今形势,应是要行陇关。”
如何应对,放行还是抵抗,未待他抉择,氐王之使已至。
“首领愿调拨兵力至陇关助将军相抗,”使者情真意切的说道,“渭南之战,将军冷眼旁观,怎知荀晏有无记恨?为今之计,乃是据险相抗。”
任寿同意了,他调集兵力聚集于陇关附近,严阵以待,每日令人去探查对方行踪,却只得模糊的只言片语,难以说明行踪,他愈发深信这就是荀清恒的行军技法。
其后几日甚至完全探查不到行踪,就仿佛这么一支军队直接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后知后觉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等来荀晏来攻陇关,只得到了一封战报。
——荀清恒连日暗渡渭河,一日克上邽。
上邽县,巨木撞破城门,满地狼藉,此城守将面如死灰。
天水皆以为此人要走陇关,谁知其会暗渡河,直取下邽来?
若论兵力,对方并不算占优,他并未领朝廷大军前来,只是带了精兵数千与临渭驻军,若是能早有准备,未必不可守住。
但人心已散。
踩着满地狼藉,荀晏入了城,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混杂着血腥的尘土。
“此战多仰姜将军相助。”
他侧头与身旁人说道。
身旁的将军身形高大健壮,发色微微泛着黄,五官相比寻常汉人要更为深邃一些,闻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他想了
想,又觉得不说话不大好,憋了半天只说道:“母亲仰慕荀君之名,见君西行陇西,唤我出兵相助。”
他本是屯兵历城,闻荀晏西行便开始有所抉择,前几日北上出兵,未至陇关,反而正好碰上了荀晏攻上邽。
荀晏歪了歪头,觉得很是有意思。
未想这么个大高个将军竟然这般听妈妈的话,还真是……有些可爱。
姜叙话出口便有些尴尬,他平日里虽少言,却也并非这般不善言辞之人,只是站在这位细胳膊细腿的荀中丞身边,他就莫名的紧张局促。
“令堂深明大义。”
荀晏夸道。
他有些走神的想着一些别的,天水姜氏亦是天水大族,族人多为郡吏,姜叙更是屯兵一城……
但提到天水姜氏,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一些别的。
“将军族中可有名唤姜维的族人?”
他好奇的问道。
姜叙一怔,本欲摇头,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前些年族弟新添一子,取名维,荀君可是说的……”
他说着说着感觉不大对劲,看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人如何连他家小侄子叫什么都清楚?
“哦,我前几日偶遇一道人,他与我提及……”
荀晏胡说八道着扯了一堆阴阳八卦,左右姜叙也听不懂,直被糊得一愣一愣的,眼神逐渐迷茫中带着崇拜。
荀晏掩袖咳嗽起来,心下略微有些遗憾。
好的,天水麒麟现在可能还窝在妈妈怀里。
他一咳就有些停不下来,鬓角皆被冷汗浸透,虚得有些眼前犯重影,他歉意向姜叙一笑,不再寒暄,只在亲从簇拥下先归主帐坐定。
不多时,此城县令与守将被押到了他面前,二人战栗不敢抬头。
荀晏缓缓饮了盏凉水,压下了喉间的疼痒,帐中无人敢出声,两位上邽俘虏更是心中惴惴不安。
半晌,荀晏方才抬眼盯着他们看了一会,随后蓦的一笑。
“我此番前来突然,却是惊扰了诸位,”他语气温和,声音略带沙哑,“请为我拟书一封。”
夏,荀晏发檄招降天水诸县,郡中豪强恐其威名,新阳、西县、显亲诸
县纷纷请降。
又半月,张既领军攻取兴国,氐王阿贵降。
氐王杨千万在冀城,城中豪强多有归附朝廷之意,闻之不敢相与争锋,遂连夜西逃狄道。
自此天水诸县略定,再往西则是深入陇西的羌氐部落。
荀晏留了张既守天水,有意表其为汉阳郡守,西防氐族。
这一仗打得过于轻松,也过于顺利,张既一时竟不知究竟是跟着这位御史中丞才会有这般感觉,还是他自己感知出错了。
若说谋略,不过是拉了个杂牌将军故布疑兵,本质仍是强渡渭水,强攻上邽,乘风雷之势威慑一郡。
除却战阿贵时略有费劲,其余几乎全无多少阻力,郡中大族滑跪的更是快得离谱。
“德容似有疑惑?”
捧着竹简的青年微微侧头。
张既的目光落在了那人苍白的指尖,他迟疑一瞬,却是问道:“中丞病情如何?”
荀晏没有抬眼,只是说道:“陈年旧疾,不必担心,德容若有心思,不如叫天水多开几家纸坊……”
“竹简累手。”
张既哑然一笑,却是不敢再问。
聪明人向来是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为,他方才问病已是有些逾越。
他转而说道:“中丞此行陇西,一则是为逼氐族西去,略定天水以保关中安定,二则……可是为了天水?”
相通了其中关键,那便很容易理解这人为何要大费周章跑来天水。
荀晏放下了手中竹简,他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困倦。
“德容知我心意,”他说道,“要得天水,尚缺官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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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是老秦人的发家地,秦时地域辽阔,汉后才被分割成四郡,但乡人仍多以陇西自称。
其中,天水是其中最为富裕的一郡,地处渭水流域,依托肥沃的渭水河谷,又有四周贸易,行于内城豪族宅邸之间,入目所及皆是繁华。
雕梁画栋,璀璨金玉之下,华服男子重重将酒樽放下,不顾那高价而入的美酒洒了一桌。
他穿着一身蜀锦所制的衣裳,暗纹精细的隐在那寸锦寸金的绸缎下
,勾勒出他无法掩藏的肚腩。
“这是如何?”
他身旁的友人斜斜瞥了他一眼。
“我早便说了,”任留恼怒道,“不应引他进来,他如今这般作态,这是在逼我们表态。”
那位生得格外柔和无害的御史中丞举止之间对他们极为满意,动辄称呼表字,牵手以示亲密。
事实上,那人大兵仍驻城外,收编城中军吏毫不含糊,更是绝口不提何时离去,乃至于常常登门寒暄,直到近两日才暂且称病未至。
赵维面色微沉,纵使不提,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人索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白色的黄金。
天水产盐,姜阎任赵四家郡中大族多年以来垄断盐业买卖,即使朝中下令官山海,禁止民营盐铁也不放在眼中。
陇西偏僻,朝廷难以顾及,连再西边的羌氐都管不过来,谁有余力来管他们的买卖。
但看这样子,这位御史中丞是准备向他们伸手讨回盐铁生意了。
“他不敢动手,”赵维信誓旦旦说道,“曹公北伐,对陇西鞭长莫及,武都有氐族塞道,蜀中出兵困难,韩遂举羌胡之兵战于凉州,他如今哪来的底气真与我们争夺。”
任留觉得他的话不可全信。
当初荀清恒初至天水时,这老货也是这样说的,上邽被攻破后,也属这老货最快投降。
“若他定要讨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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