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一时竟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份极其难得的,来自曹操的信任,或许说外敌当前时,曹操一向是信任他的,他们之间的纠纷往往仅限于内部。
他没有接剑,反而是起身长揖。
“途中闻前线之事,以太尉印绶予陈元龙,今不见其至,应是自广陵出兵。未与丞相商议私自决议,是我之过也。”
曹操沉吟了起来,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小案,姿态闲适。
他们二人倒是都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叫捧剑侍从感到压力非常大。
“若陈登有异心,该当如何?”
曹操问道。
“昔陈元龙之在广陵,孙氏视为心腹大患,”荀晏平和说道,“若其起异心,我当亲伐广陵取其首级,自贬以谢罪。”
“好,”曹操不再多言,只是闭目谢客,“孤尚有要事,你且归去吧。”
外头天色似是阴沉了下来,掩去了阳光,这会气候已褪去了暑气,只潮湿闷热不散,连被褥中都常常是潮的。
青釭剑微沉的坠在腰间,令心头似是也沉甸甸的。
荀晏深吸一口气,掩下肺中刺痒,无奈的同时又是平生第一次那般理解曹操心中所想。
毕生所求就在眼前,只需跨出这一步便唾手可得。
疫病再凶猛,局面再不适合作战,但也并非必败的局面,又怎能不放手一搏?
他牵着马还未离去,方见程昱竟是等在外头,见状问他老曹有没有改变心意。
荀晏搓了搓手指,想着自己跑过来的目的有这般明显吗,一边惋惜的和程昱说了老曹非常坚决要决战。
他倒也不失望,连郭嘉贾诩连环劝都没劝下来,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脸能让曹操改变心意。
“听闻江东联合交州之士,只怕这一战无法速战速决。”
程昱忧心忡忡。
荀晏抚慰的笑了笑,不久便忍不住掩袖回身咳了起来,倒是咳出了少有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了。
吓得刚刚还在忧伤的程昱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有些严肃的低声问道:“这是……”
“无妨……”荀晏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气息,“望君保重。”
他离去后两日,夜中风急,赤壁火起。
第210章
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盖是人间炼狱之景。
呼吸间尽是灼热的火星,草木与肉的焦臭味扑面而来,荀晏勒马停下,手中犹紧握那柄青釭剑。
剑器冰冷,如今反而能带来一丝安心。
“曹纯何在?”
他厉声问道。
营中虎豹骑并未如寻常营地乱作一团,反而是一小队一小队形成了秩序,如今寥寥几人望向了荀晏。
他只能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一会方有一将出列,道是与曹纯将军走散了。
荀晏道:“尔等暂且归置于我麾下。”
众人未动,神色各异。
“虎豹骑仅直属于曹氏,未有丞相之令,不为外人所用。”
骑士冷漠说道。
他们并未着重甲,只一身精良的轻甲,戴着兽面的兜鍪,黑色的冷光下无法辨别谁是谁,只能知晓这里所有的人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也是桀骜不驯的刺头。
刷脸刷剑都不行,荀晏也没心思和他们耗,他转身欲离去,又听营中一片躁动。
有一人一瘸一拐的走出,利落的向他单膝跪下,右手抱着兜鍪向他抬头。
“愿听太尉调遣!”
他大声喊道。
火光将黑夜映得通亮,荀晏认识这张脸,那是多年以前他掌虎豹骑时的旧兵。
最初的虎豹骑早已十不存一,被一年又一年的新人取代,与昔年他手中掌的那支兵马堪称两样,但仍有人记着旧主之谊。
不明所以的骑士们跟着那校尉,稀稀拉拉的聚集在了荀晏身后,叫固执己见的骑士也感到了无措。
“可见丞相踪迹?”
荀晏不再浪费时间,他问道。
循着狼藉的残骸,他一路向前。
是一意孤行,也是过于自负,这场大火终究是在赤壁燃起了。
作为后手,他领的那支后军远离大军主力,反而是保全了全部,现在他需要去捞人。
向前十几里,轻易的覆灭了一支江东追兵,他迎面碰上了张辽部众。
“军中混乱,未见丞相,”张辽匆匆说道,“祭酒另置一部兵马
,想来撤退当是无事。”
他语气中有些不确定,荀晏不及细想,他向江上望去。
大火烧去了半数的船舰,黑黢黢的江水汹涌起伏,似有人于其中泅水。
“烧船,”他说道,“将剩余的船烧了!”
张辽未有犹豫,令部下持火把将这处剩下的完好船舰尽数点了,岸上一瞬间灼热至极,黑烟滚滚。
浓烟中,有人自后方冒头,险些被敌我不分的砍了。
“且慢!末将张郃!休要动手!”
张郃大声喊道。
“丞相无事,往云梦泽方向去了,遣我留下断后。”
荀晏点头。
江东水军不可敌,他们彻底丢失了长江的制航权,自然不可能再走水路撤退,陆路中唯有朝云梦泽的方向是路途最短的。
“公达已领一部兵马开道云梦泽接应丞相,”他说道,“尔等随我断后。”
张辽迟疑了一瞬,他拱手道:“此地危险,请太尉先行离去避难。”
剑身如白练,映照出自己满是黑灰的脸,荀晏摇头,收剑回鞘。
“无事,”他平和说道,“陆战不必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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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火起,周瑜匆匆上前,他令人停船,喜色逐渐褪去,转而是沉凝。
曹操的水军是乌合之众,他一直知道,水战是曹操的败笔,而今对面焚船而退,是彻底断绝了水上对峙,也在尽量阻拦他们登陆。
“追!”他当机立断说道,“上岸活捉曹操!”
他拔剑誓师,诸将士气高昂。
“都督!都督!”传令兵自邻船爬来,匆匆扑上前来,“有急报!”
“陈登出广陵,兵临吴县城下……孙河将军请求回援。”
周瑜愣住了,手中剑尚且高举,他却忘了放下。
“将军……将军如何说法?”
他问道。
孙权自然是惊怒难言。
吴县是他们的老家,家室也皆在吴县,赤壁一战占据了他们太多的注意力,却是忘了广陵还有一大敌。
陈登被曹操雪藏了许久,久到了他都快忘了此人在广陵时给他们带来的
压力。
如今陈元龙终于兵指吴县。
他大怒,挥落案上器皿,霍然起身,背手左右踱步。
另有信使急至,甫一入内便伏于地面,声音哽咽。
“将军……将军……老夫人不愿服药,病逝于吴县,”他哭泣道,“临终之时请将军不可忘父兄之志,吴县城墙牢固,百姓忠义,吏民尚有一息,城池便牢不可破,请将军毋忧。”
“……若有大事,周瑜鲁肃乃可信之人,可与之相议。”
孙权神色空白,他缓缓坐下,大破曹氏水军的快感已然寻之不得,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与愤怒。
“陈登……陈登……曹操——”
他怒吼一声,拔剑斩案。
屋内侍从战栗难言,孙权平复了气息,他说,“孤要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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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荀晏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且战且退至半路,火势稍退,清点聚拢残兵以后倒是觉得时局也不算太差。
看似一败涂地,实则主力损失不算太多,主要还是夜中起火,众人失控,导致无力控制这般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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