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他含糊的叫了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荀彧目光落在的幼弟经年苍白的面容上,虽年纪渐长,但偏偏仍留有几分幼时的稚气。
他伸手去拢了拢被子,衣袖似有似无的滑过榻上郎君的面颊,他那幼弟便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袖子。
他失笑,扯回了袖子,黑暗中却见有一物从袖中落到了地上,他迟疑片刻捡起,方才想起是白日里清恒掉的那叠纸稿。
他自然没有什么偷窥幼弟隐私的癖好,所以他轻手轻脚的放到了荀晏屋中的文案上。
只是方才放下,却是一个不慎弄倒了边上叠得老高的公文,顿时帛书纸张乱飞,所幸荀晏平日里不喜用简牍,嫌用起来费力,不然该是好大的声响。
荀彧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认命的去给人收拾了起来。
有段时候没有管了,又是这副不爱收拾也不爱让别人帮着收拾的德性。
他点了灯,一份份收拾起来,只是刚拿起了七八份便觉得不对,盖在上头的确实是公文,下面的却非如此。
其上字迹凌乱,似是仓促所写又未太在意,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幼弟,暂时的丧失了某
种道德心,饶有兴致的一边收拾一边看了起来。
初时所写乃农商之民,又以徐州农夫与豫州屯田客为例细分其中不同,以寻常走贩与如娄圭等富商为例细究商贩之异。
乍一看下颇有新意,细思之下又觉内有深意。
他粗粗翻过许多的草稿,指尖停留在了其中一页上。
论士族。
他心底默念着,神色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虚幻。
“笃笃———咣咣——”
街道上巡夜的更夫打起了更,锣声随着脚步逐渐远去,留下一片静谧无声的夜色。
荀彧恍然抬头,他迟疑片刻,再次看向了先前幼弟所落之物。
这次他展开了纸张,看到了盖在最上面浓墨重彩的四个大字——法家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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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少粮,曹操欲就谷东平以安民,宫中行刺一事暂且便搁置了下来,只是许都上下仍然人心惶惶。
人人皆知,曹操喜酷吏。
前许县县令满宠便是一名大名鼎鼎的酷吏,执法无情,虽非大族出身,却极得曹操重用,如今更是以之为汝南太守,汝南于是得到了控制。
盘坐在床榻上的青年少有的想起了满伯宁,他想着此人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完美贴合了曹操的用人喜好。
他叼着只笔,尽量将图纸展开,一个不慎墨水就涂脸上了。
荀彧走进来时便看到了一个脸上黑黑的花猫懵懂的与他对视。
他脚步一转取了块湿帕子来,荀晏讪讪接过,他方才还以为莫非是阿兄太嫌弃他了,连进都不愿进来了。
荀彧看向了荀晏手中的图纸。
“睢阳渠,”荀晏一边擦脸一边含糊的说道,“通浚仪至睢阳的其中一段汴渠,打通后漕运便可由淮入泗,自汴渠西通黄河。”
“只是我未至浚仪,未能知其地貌,如此所作恐怕谬误甚多。”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眼神暗示。
荀彧思忖片刻,拧眉道:“如此养病?”
荀晏:……
收回了眼神,有些委屈巴巴。
他又没啥事做,涂涂画画都要被人说。
荀彧摇头落坐,从怀中取出了一叠文稿放在了荀晏身前。
荀晏左看右看颇觉有些熟悉,但又一时半会和失忆了似的没想起来。
他阿兄歉意说道:“那日夜里探望清恒,未经应允,私自取走文章一阅,是为兄之错。”
荀晏宕机了。
他下意识看向了他屋中案台处,只能依稀看到似乎那堆公文被整理过了,他自个都没看出来被动过了。
哦……还有那日在宫中掉的东西。
“阿兄……”荀晏凶巴巴里又带点委屈的喊道,“阿兄岂能如此!”
设想一下,他写作文打的天马行空的草稿被老师拿走并且仔细阅读了一番,现下要和他当面对质,想想他都感觉有点社死,尤其是他甚至记不清他究竟写了些啥玩意。
荀彧面上歉意愈浓。
……也挡不住荀晏对于美人阿兄的怨气,以及心下陡然升起的茫然与惊慌。
第148章
“哐当——”
青衣的文吏倏而惊醒,抬头望去,见是门边挂着的铁钳落下,便又懒洋洋的窝了回去。
“听闻,颍川郭氏世传《小杜律》,法律传家。”
脚步声在阴暗的屋子里响起,男子的声音温醇而舒缓。
戏忠弯腰将落下的铁钳捡起,无可奈何的看了友人一眼。
相识多年,他还是不明白郭奉孝如何能在这等地方安然入眠,毫不受影响。
郭嘉掀开了眼皮,无精打采的说道:“嘉与这等大族能有何关系?”
戏忠失笑,“前些时日不是还有郭氏族人来请见奉孝?”
“不见!”郭嘉站了起来,随意爪巴了一下有些乱了的发髻,“《小杜律》乃严法,然传承至今,有几人愿为法吏,而不是服膺儒教?”
他无意多谈,转而跨出屋门,外头是一片阴暗,唯有烛火隐隐绰绰,依稀有仿佛来自远方的哀嚎透过墙壁传来。
这赫然是一处地牢。
“伏完的部曲,明面来历为山间草莽,究其源头却系袁氏故吏之门客。”
戏忠不徐不疾说道。
郭嘉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一旁阴暗牢房中伏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几人,他轻轻笑了笑,抬脚离去。
外头一片大亮,兵马已至,只待一声令下。
“郭祭酒,戏军师。”
少年将军策马至前,询问二人。
戏忠将手上染血的信稿交予曹昂手中,惊鸿一瞥中能见其上提及孙袁。
“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曹昂皱起了眉。
戏忠但笑不语。
何为真?何为假?
信件是真,动手却是假,只是事到如今,真假又有何妨。
“伏氏心存嫉恨,勾结外贼,欲谋害司空,证据确凿,当下廷尉议罪。”
郭嘉微笑道。
京卫动了起来,他们朝着伏完府上而去,街道上的百姓皆是窃窃私语,预感有事将发,留下一片烟土。
戏忠掩面被呛得一阵咳嗽,半晌才幽幽道:“袁绍失势,郭图难保,回头投靠奉孝亦是人之常事耳。”
“志才兄,”
郭嘉回头,拂去边上人肩头落叶,“腐朽草木,为何与之同行?”
戏忠幽幽道:“昔年司空言麾下军师皆为病秧子,我等同行,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别,嘉可比不上你二人,”郭嘉退开了两步,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清恒近来如何?”
“听闻是旧疾复发,在家中休养……”
二人声音愈来愈远,周边一片静谧,却无人知晓在不远处,伏府已被破门而入,哭泣与惊呼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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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熏香一如多年以前那般,荀彧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竹席粗糙,屋内还泛着春寒,他当时年幼,却很是知礼,跪坐许久腿脚生疼亦不敢妄动。
当时大人在讲定公十三年。
秋,晋国大夫赵鞅去了晋阳,发动了叛乱,后归于晋国国都。
书上记载他起兵驱逐了在国内叛乱的贼子,驱逐了君侧恶人,可他的行动却明明白白标着一个‘叛’字。
“为何以叛言之?”他问道。
大人笑而抚须,“因无君命也。”
窗外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响动,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在得到大人的应允后,荀彧打开屋门,看到外头一个雪白软糯的小团子正蹲在地上,看到他出来咿咿呀呀的跑了上来,差点摔了个大跟头,所幸他连忙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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