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钱的,总归会成为一笔乱账,他本想用益州充实关中,奈何朝中却已有人盯了上来,只能说世间总不会少逐利者。
“令君道,若我有意,可来相助清恒。”
荀采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一如多年以来,只是温柔的外表
底下却并非全然的柔软。
她见堂弟有些疑惑的抬眼,不由笑了起来,眼角淡淡的皱纹笑开,而面容神色却一如很多年以前的少女。
“清恒莫非不知?”她笑得有些愉悦,又有些俏皮,“这些年来荀氏的开支全是我一人操持,你们一个个啊,心思全不在此中,冬日施粮,可能知晓如何从大商手中抢粮,如何打压粮价?”
荀晏自然不知,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半吊子金融知识,或者说难以进入商贩的角色思考,他可能更擅长给阿姊当人力计算机。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阿姊若是想好了,便去吧,只是务必要小心。”
这世道上,谁都难做,更何况一个寡居多年的妇人,但有荀氏做后盾,她总归是有所依靠的。
他看到阿姊慎重的颔首,继而又听得她语气平淡的说起另一事。
“张文远向安娘提亲了。”
荀晏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他一下子坐直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岔了气,连连咳嗽了起来。
“咳……他都三十好几了!咳咳……怎么还来老牛吃嫩草?”
他震声道,力图明晃晃的表达自己暗搓搓的不满。
“三十出头,还未三十好几。”
荀采认真的纠正他,又倒了杯水塞进他手中。
荀晏压下了喘嗽,恹恹的又弯下了腰,他有气无力的问道:“她如何想的?”
“她没有意见,”荀采一顿,方才继续说道,“她惯爱舞刀弄剑的,留在族中走不了她想走的路,张将军虽年长了一些,但听闻其洁身自好,也可算作是良配吧。”
荀晏慢慢思忖着,却不得不承认张辽还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时候憨了些。
他神思有些发散,甚至未雨绸缪到想着了若是日后荀氏有不测,那安娘待在张辽那儿也算是有了安稳的依靠……除非张文远没用到被人俘虏了。
他摇了摇头晃去乱七八糟的心思,咬着牙仍是不给个好脸色。
“随她去!”
他感觉自己有些心塞,虽然知道有这一天很正常,但他还是有种自家养了几十年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心酸。
荀采抿了抿唇,忍住了自己
没有来由的笑意,她看着自家堂弟一张娃娃脸板得死死的,眼底又是浓浓的幽怨……
这孩子莫非是把自己代入成爹了?
她这亲娘反而不愁了,笑吟吟拿了块饴糖递给了堂弟,堂弟也欣然接过。
“日后莫要出去偷糖了,免得吓着百姓。”
她说道。
荀晏腮帮子还鼓着,闻言呆愣了一瞬,继而是委屈极了。
……所以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
“饿没偷,似买……”
他含着糖忿忿不平的为自己正名。
荀采敷衍的点头,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方才梦见什么了?”
荀晏:……他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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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仍然萧瑟,残垣断壁四处皆是,都是那些年大乱留下的痕迹,偌大的城中少有人烟,昔日贵人所居的永和里也皆是一片冷清,偶尔能见流民在那些空荡荡的宅邸内穿行。
荀晏又瘫了一日,晚些时候攒了些气力便去看了城中户籍,他盯着看了半天,想着自己还不如继续睡两天。
于是他便起身去了夏侯惇府中。
“昔年共守兖州,如今共驻雒阳,我与清恒缘分深厚啊。”
夏侯惇笑道,一边请人入座。
说话间也不由心下略微叹息,这人少年时只不过是体弱多病了些,如今却是一眼能看出久病不愈之态,少有再见其执剑挽弓,实在是……可惜了。
他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眼罩,莫名有些共情,一人困于独眼,一人困于疾病。
荀晏莫名感觉夏侯元让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味,他紧了紧衣袍,感觉哪里在发毛。
“迁民之事,元让以为应当如何处理?”
他含蓄的问道。
雒阳残破,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人。
原本的雒阳百姓在董卓之乱时就被赶走,他们或是抵达了长安,或是成为了一路上的枯骨荒冢,如今城里的民众多是一些流民。
钟繇想着迁民雒阳许久了,但一直碍于各种未能实施。
夏侯惇本欲回答,却倏而一怔,他陡然明了眼前这人问的问题并非是他所想
的。
二人共持旧都事务,总要分个主次,荀清恒是在刻意向他表态。
还真是……一贯的在某些方面谨慎得过分,又清醒得过分。
夏侯惇思忖片刻方才说道:“昔年有言,御史中丞专纠行马内,司隶校尉专纠行马外,而今大乱之世,常理难行,雒阳诸事还需清恒相助。”
见眼前青年欲再言,他又道:“我虽任河南尹,却常年在外,难以安置雒阳诸事,君自行事,若有不依者,以法处置便可。”
荀晏闭嘴了,他起身长揖道谢。
离去时走过长廊,正值秋日,将军府内草木凋谢,夏侯惇不是那般有闲情逸致的人,府邸中不奢华,这时候看看却显得冷清极了。
他望见了不远处偏院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他目力好,还能看见其中一个胖子是熟人。
他悄无声息的凑近了一些,他脚步声轻,那些人竟没一人发现。
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知说什么,一边的侍卫倒是看见了他,正欲动作却被他抬手摁了下来。
被拥在中间的胖子正是当初在许都有过一面之缘的娄玉,当时给荀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既然他在这儿,那这几人应当就是朝中派来督察互市的官吏了,荀晏不由用审视的眼神一一望了过去,倒也勉强算是认出了几人。
娄玉莫名感觉身上一寒,他思索了会这个时节穿金戴银是不是冷了点。
身边有人说道:“那妇人真当自己还是荀氏女?谁不知她是阴氏的寡妇,平日在许都也就罢了,如今这等大事也要插上一手?”
“二荀表面光风霁月,谁知私底下如何,如今连商贾之事都纵容族人插手,理应弹劾于朝廷!”
又有人这般说道,只是这话出来边上便没什么人附和了。
娄玉正欲开口,他余光一晃,却蓦的看到不远处廊下站着个眼熟的青年,那人容色苍白却难掩昳丽,抱着手炉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
他心头一跳暗道完蛋,只见那人也看到了他,转头向他颔首,微微笑了笑。
笑得他有点心里发怵。
第176章
赶在冬天之前,钟繇开始了第一波徙民。
没空理会些风言风语,荀晏投身于安置关中移民的大业里。
户籍、农田、粮食、住所……他一人自然干不过来,只能临时征辟了一些掾吏,又借了夏侯惇门下掾属,连祢衡也被他扔了上去。
彼时祢正平正倚案读书,不时还饮一壶小酒,好不自在。
随即他的小酒被人拿了,书卷被人抽走,来人还笑吟吟的和他说:“正平,雒阳禁酒了,你该上班了。”
上班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明白,但禁酒他还是明白的,他当即炸毛了。
那人驾轻就熟的顺毛。
“雒阳少粮,四周农田皆荒芜已久,若是再以粮食酿酒,今冬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祢衡想着许都离这可不算远,转念一想曹操正在北方干架,说不准粮草还真的吃紧,他顿时板着一张脸,却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被赶鸭子上架去督工了。
人总是喜欢装瞎子的,正如昔年孔融守北海,人家打进家门里了都还安详的读书,对付这些名士,荀晏觉得不能手软,得强掰头让他们去看看冷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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