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好心肠啊!”那汉子不以为然,“这世道乱了,好心人少啊!不然我当年何至于被逼至此!”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绑着的那块脏污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头。
刘协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花头,路过
的小兵似乎发现了他的愚蠢,在一旁嗤笑了一声。
“军师啊!这是黄巾,您该不会不认得吧!”
那汉子不怎么避讳自己以前的身份,甚至与人吹牛自己以前差点当上了一方渠帅。
黄巾起义很快被平息了,但各地的黄巾却在这场乱世中活蹦乱跳,又如河东这块的白波军,起码活跃了十年才逐渐销声匿迹。
天子有些别扭。
他不仅和这些泥腿子待在一块儿,甚至这泥腿子还是黄巾出身!或许天下人对于黄巾的看法纷纷杂杂,但在昔日的都城,上到皇宫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无一不对黄巾指责痛恨。
作为统治者,他不可能喜欢这些乱党。
他忍不住反驳了那汉子无知而愚昧的一些话语。
那白波余党像是被戳中了哪儿一般,他几乎跳了起来。
“我哪儿说错了!”他嘟囔着,“我幼时家中还吃得起饭,甚至能读几本书,然后呢!连年天灾,朝廷呢?朝廷在做什么?我家人儿女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只有大贤良师会看我们一眼……”
他几乎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朝廷,对那个曾经的大汉朝廷表示不满。
刘协几乎是惊愕的发现没有人反驳他。
身旁的士兵甚至于小头目都见惯不怪的,甚至拿着这些苦难下饭下菜。
他的心中有一股怒火,他想要反驳他们,于是他站了起来,可他张着嘴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一只粘腻而粗糙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那个刚刚一直在埋头吃饭的男孩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脚下,他的脸上露出了痴呆而天真的笑容。
他有嘶哑粗噶的嗓音喊道:“请大汉赴死……”
“请大汉赴死!”
那一顿饭结束的混乱而滑稽。
那个出言不逊的少年不过是个孩子,还素有痴傻之症,就连管事的头目都嫌弃的不愿多罚他。
这话虽说是大不敬,但这世道早就混乱成这样了,早些年那些黄巾可没少说过这种话,估计这痴傻儿也是跟着旁人学的……更何况如今大汉真的还活着吗?
总不可能那尊雒阳皇宫里的汉帝亲自跑出来指责他们不敬吧!
天子失魂落魄的回
来,他有些忘不掉那些人眼中的神色,戏谑、不以为然、嫌弃……却独独没有尊敬。
就像是有些本该具有的东西,在无形之中不断的溃散,而他丝毫抓不住。
他看到太尉坐在他的车上看舆图。
其实这一路上他并不常见到太尉,他总是深居简出不知在做些什么,他的病似乎也一直未见好过,以至于他看上去苍白而消瘦,可军中却无人敢不听他的话。
“陛下回来了,”太尉温和的看向了他,“您见过您的子民了。”
刘协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那是他的子民吗?
“陛下有些失望,但您早该知道的,”荀晏没有起身行礼,他甚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并非所有人都是您平日接触的那样。”
刘协找回了自己的语言,他有些悲哀。
“此皆军阀混战之祸。”
“陛下认为仅是如此吗?”
荀晏平静的看着他。
刘协沉默了一会,他说道:“是连年天灾,是……是先帝荒诞。”
荀晏笑了,他咳了好一会儿,刘协见他几乎直不起腰,许久才抬起头来,他的脸颊上泛起了病态的红晕,但他的神色却出奇的冷漠。
“陛下,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好。”
“寒门出身登高位者不在少数。”
刘协说道。
“寒门哪算得上出身不好?”太尉指着地上的烂泥,“真正出身不好的,便如那地上的烂泥,任人践踏奴役,腐烂在泥土里,从古至今无人会记得这些烂泥。”
他的声音冰冷得令人生畏。
“一年、十年、百年……烂泥都会是烂泥,任人给一丝阳光便会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当烂泥中长出绿苗,那就是改天换日之时。”
刘协离开的时候几乎是狼狈的,于是他没有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少年将领用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
王平收回了目光,他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他的目光落在了看上去格外苍白的太尉身上。
他说道:“河东哪来的白波军余孽?”
荀晏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拭去了唇角些许的血色。
“有漏网之鱼也不稀奇。”
“您说有……那便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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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当荀晏带着灰头土脸的天子抵达长安时,钟繇的嘴巴像是能吞下一整只鸡蛋,荀攸习惯性微微眯起的双眼也不由得睁大了。
很显然,二人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钟繇着急忙慌的去安置天子,荀攸则皱起了眉,他的面上失去了平日的温和,像是下一刻就要训人了一样。
荀晏忙低下头咳嗽,荀攸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走了,他扶着他坐下。
“小叔父,”荀攸为他倒了水,“陛下若行踪不明,是国家之祸事。”
“他要出行,必得是大张旗鼓,叫天下人知晓才是。”
这几句话大有深意。
天子之所以是天子,需要世人承认,他若隐姓埋名,各路诸侯就有了现成的理由不承认这个汉帝。
“雒阳皇宫不会有消息泄露。”
荀晏低声道。
荀攸看着他说道:“叔父既然带着天子出来了,恐怕不会这么早就让陛下回去吧。”
他无意去追寻荀晏路上到底怎么折腾刘协了,在一定程度上,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得帮着荀晏看到底线。
荀晏捧着温水,他说道:“我此行长安,一来为威慑宵小,二来为整顿吏治,修复水利。”
“我想让陛下看看。”
这几件事都不是短时间能有成效的,所谓的‘看看’为期多久也说不好,荀攸是不愿同意叔父这般离谱的想法。
汉帝的身份注定了他将受到的束缚。
“公达,”荀晏握着大侄子的手腕,“别皱眉了,不好看。”
荀攸几乎气笑了。
他确信此事是小叔父一人之意,若文若仲豫等人知晓,必不可能同意他将陛下带出皇宫,可如今人都到了长安……
荀晏眨了眨眼,他闷声咳嗽了一会,胸口滞闷却未曾消散,大侄子便无奈的给他拍背。
他呛咳一声后忙捂着嘴,指缝中溢出了点点血色,二人都愣了一下。
随后荀晏若无其事的擦拭去了血迹,神色一如先前。
荀攸却突然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他草草同意了荀晏带着天子四处溜达的离谱提案。
荀晏还反过来安慰
他:“没什么大事,总归还能扛些日子。”
荀攸道:“日后你我稍有分歧,小叔父便朝我咯血,我必是无法坚持己见。”
荀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敢情好啊!”
他的笑容在大侄子的凝视下逐渐消失。
“文若叔父呢?”
大侄子蓦的问道。
“我得远着阿兄一些,”荀晏道,“我后面必会恼了京畿士族,还得阿兄为我收拾场子。”
年长他许多的侄儿抚过他的发髻,擦去他鬓角的湿冷,手掌温热而宽容,一如那温厚的长辈。
“小叔父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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