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破皮流血溃烂的肌肤,为什么会心疼呢?而不是想一刀一刀全部割去?
他那时并不明白那种心如刀绞的疼痛,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少年已腐朽为烟尘,同这世间无数尘埃一样的时候他才明白那种痛,原来深入骨髓。
哨兵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也许是魔怔了,他突然伸出手碰了一下少年额头,那一刻鸿蒙之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齿轮开始运转,他不懂为什么,可这那一刻他感到了疼。
密密麻麻,来自指尖。
是少年发上融化的雪水滴在了他指尖,透明的水滴,嘀嗒一声,浸入了伤口。
他的触觉,恢复了。
那是他漫长的十四年人生里第一次感到疼痛,他的手指从此可以摸到温润的玉,触及纹理分明的木,感受到清凉冰冷的雪。
可在触及恢复的一瞬间,他察觉的是疼。
是痛苦的感知,从外而内,疼的钻心。
早慧的白袍少年露出思索不解的神色,如果这就是感知,他宁可没有。
可他还是缓慢的拥有了所有敏锐的感知,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世间的万物与他靠近,他厌恶这种无限拉进人间的距离,甚至觉得那是堕落。
他的力量在逐渐苏醒,孱弱的身躯无法再承受庞大的力量,他的**即将分崩离析,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上苍是公平的,祂给予了人族超凡的智慧,让他们学会使用工具,利用天地万物,打造出一座又一座繁华富饶的城市,同时祂也给予了人族短暂的生命和脆弱的躯体。
躯体分崩离析的向导把目光放在了兽人身上。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兽人的躯体可以承受他的力量。
他成年的那一年拖着朽坏即将腐烂的身体前往兽人的拉尔雯庄园,抢夺那个庞大庄园里的琥珀巨兽的眼睛。
是的,他快要瞎了。
路上很冷,他身上的肌肤开始溃烂,雪色太过明亮,他开始看不清那个琉璃世界,白天楚倦背着他走路,夜晚抱着他睡觉,就这样穿过了茫茫雪原。
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总让人难以接受,比如上苍给予了他五感,让眼中只有黑白的他看见柔白的云,青绿的草,却又逐渐剥夺了他的光明。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见过光明的话,他根本不会去奢求,而一旦得到,贪婪的欲望腐蚀心窍,他难以挣脱。
在拉尔雯庄园他亲手舍弃了那个跟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多年的哨兵,他没有回头,也许是不愿意再看见哨兵的眼睛。
楚倦的眼睛太过明亮的,明亮得让他害怕,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直窥他的欲望和隐秘。
没有用处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想,人的生命这样短暂,早晚都要化作烟尘,又何必去珍惜呢?那时的哨兵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又怎么会伤心。
他以为,他不会为任何人伤心。
离开兽人帝国,他重伤蹒跚闯入冰雪森林,他的身体太过衰败了,他昏迷在茫茫雪地里,醒来时是无尽澈蓝的苍穹,有一陌生的黑衣哨兵在他身边。
他得到了琥珀兽的眼睛,那是纯粹的蓝,像湛蓝的天空,又像无尽的海底,他眼前重现光明。
唯独没了那个永远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想,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而已。
后来他游历过大陆的无数国度,见过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也看过巍峨险峻的高山,他是白塔乃至凶恶的兽人都要为之闻风丧胆的邪恶向导,做着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眼中没有对错没有善恶。
他得了苍明兽的躯干,琥珀兽的眼睛,隗兽的四肢......他完美的融合了人与兽被赋予的一切能力。
世间山川感知如云雾奔涌而来,而心中却是一片空茫,这些年里他依然经常做梦,梦见自己用足迹丈量整个大陆寻求复生一个人的机会。
冥冥之中有人同他说,失去的已失去,我给予你的还不够多吗?
十年后,他在遥远的荒原遇见一座古老的建筑,里面的神像都已坍塌,有智者跪在神殿之下。
白衣白发的向导直视神像叩问天地:“神爱世人,无人爱我。”
神殿中的智者说,有的,您认真想一想。
那一瞬间他想起的是很多年前那个冬天,少年发梢冰雪融化的那一滴雪水,悄无声息的滑过了他冰冷的心脏。
他回到拉尔雯是想找一件重要的东西,薄弱的情感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唯独知道自己得不到会痛悔终生。
他没有找到。
翻遍了整个拉尔雯所有昂贵的珍宝,珍藏的宝物,最强大的兽人,后来,他来到了拉尔雯的监牢。
那一天的雪下很大,死去的哨兵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用僵硬的身躯为他指引出去的路途,他撑开伞遮在冻僵的尸体上站了很久很久。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白雪皑皑,唯有伞下那小小的一块地方,没有雪落在那具尸体上。
那个人已经死去很久,最后他俯身把那具尸体抱起来,把脸颊埋在了那个人肮脏的胸膛里,他的胸腔开始吸气,一点一点的,终于在某一刻发出可怖的声音,像是利爪撕破了胸膛。
没有人会再抱住他,疼他如珠似宝。
那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痛苦裹挟了他整个人,像海水淹没了他整个世界。
梦里的人与此刻的他融为一体,原来那个孤独求索的人是他自己。
他是神之“子”,天生就携带超凡的力量和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他本应该顺应神谕与黑暗哨兵结合,但在一切都走向最终结局的那一刻,他背叛了宿命。
他背着冻僵的尸体独自前往繁花盛开的彼岸,也许是天太冷了,又或许是风太萧瑟,向来寡言少语的人也开始喋喋不休。
用冻的裂开的,鲜血流淌的惨白的唇舌沙哑的同那个人说话。
“他们说,最强的黑暗哨兵拥有与鬼魂沟通的能力,能够预知未来,甚至可以利用精神体,让伴侣重返人间。”
同样也可以让自己从幽冥回归。
“我让你成为黑暗哨兵,然后用逐明带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死去的人没有回应,茫茫雪原也没有人给予他回应,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眉眼微微弯了一下,声音微哑:“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它的名字叫逐明。”
追逐,光明。
人在得到的时候永远学不会珍惜,只有在彻底失去的时候才愿意放弃一切换它回来。
可人的欲/望瞬息万变,也许上一秒还在渴求得到光明,下一秒却只想要梦中的身影。
哨兵扭断的脖颈歪倒站了向导的肩膀上,是大雪压弯了尸体的头颅,纷纷扬扬的雪落进了向导的眼睛里,很快化成雪水落下。
向导皱起眉头,有一些为难的样子:“可是书上又说,一代之中只可能出现一个黑暗哨兵,人间只能有一个领袖,现在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能诞生第二个。”
这个世上是有黑暗哨兵的,所以,他无法带楚倦带回人间。
他的苦恼没有持续多久,便又笑了,露出一点腼腆的神色,这种神色落在他身上显得很诡谲,他的声音温柔的像三月吹拂的风。
“我为你把他杀了,好不好?”
石破天惊。
杀了这一个黑暗哨兵,就会诞生出另一个,他用最好的一切培养一个死去的尸体,保持他肉身不腐,再用逐明穿过时间去带他回来。
让他成为新一代的黑暗哨兵。
大雪快要把那两个人影淹没,走着走着天地间又响起一个声音。
“阿......倦,”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楚倦,可这样也许会显得他们亲昵一些。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息归于混沌天地。
庞大的异兽盘踞于天寰,他在人间追杀数千里长路,以一个不擅长战斗的向导之身在繁加城击杀了天地之间唯一的黑暗哨兵。
逐明精疲力尽,没有将楚倦带回来,哨兵已经彻底死去,精神图景崩塌,精神体消散。
“也没什么关系。”
向导皱着眉头,一身淋漓鲜血将地上的尸体重新背起来,淡漠的走过了路边的尸体。
原来的黑暗哨兵死了,楚倦没有醒过来,这个世间会诞生下一个黑暗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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