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今朝拿了白瓷勺舀了一个喂进嘴里,烫到嘴了斯了两口气却没舍得吐出来。
“我十四岁那年宫中上元节大摆宫宴,皇兄们都去了,唯独我身份卑贱不能去,我娘亲喝醉了酒捆住我一顿好打,是老师把我从柱子上放下来然后给我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元宵,老师总说君子远庖厨,但只要我想吃总会给我煮。”
他一口一口吃着元宵,这一次倒是争气了些,也没哭,就是神色有些缅怀:“上元节我每年都是同老师一起过的,老师走以后弟子已经很久没吃过元宵了。”
楚倦只是站在那里,哪怕身陷这样藏污纳垢之地,他依然如山间溪水一般悠远淡漠。
虽然老师看着他的眼睛很冷他却还是异样的满足了,他继续吃着元宵,在冰冻三尺的寒冬里热乎乎的元宵一下子暖和了肠胃好像能暖进心里去。
“终于又能和老师一起过元宵了。”
笑容倒是非常真心实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陛下把我族人都找来是为了逼臣就范吗?”楚倦却完全不搭腔他怀念过去的话,“事到如今陛下还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了?”
楚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要臣继续无怨无悔的辅佐陛下吗?如今陛下虽登临九五,但士族割据朝野,陛下需要一把和士族开战的刀,可陛下凭什么觉得这一世臣还会为陛下与士族决裂呢?”
殷今朝就静静听楚倦说着,神色很是认真却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反而失笑,像是轻叹了一声:“老师为什么会觉得弟子还在图谋这个了?”
“因为在你殷今朝心中帝位不从来都是最为重要的吗?”楚倦冷笑了一下,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殷今朝有一瞬哑然,他很想辩驳自己不是,自己知道错了,但知道老师不会信他的,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
他是真的自作自受。
“老师,就算你不信我还是想说......”
“够了,”楚倦却懒得听他狡辩,冷声打断了他,自己也像是累了坐在藤椅上静静看他:“殷今朝,帝王之位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弑父杀兄,乃至于杀我?”
“从前或许是,”殷今朝又吃了一颗小元宵,热气蒸腾,于是连他的声音也缥缈起来,“我总觉得有了权力我才可以好好的活着,我实在受够了担惊受怕和寄人篱下了,可真的得到了我又觉得一个人坐在那个无人之巅实在没意思极了,可我说不是,老师还信我吗?”
他茶色的眼眸蒙着水光,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泪水将落还是热气熏红了眼眶。
“若是回来的这个人不是我呢?”楚倦忽然想问一问他,若是当真如殷今朝所说,他重生回来的这个人是一无所知的楚卷而非拥有所有记忆的楚倦他又会如何,“再诓骗臣一次吗?”
殷今朝愣了愣,良久才摇摇头:“如若不是老师,那我就去陪老师了,除了老师我谁也不要。”
楚倦深深看了他一眼。
怪不得系统非把他拉回来,原来殷今朝还挑,必须还要全须全尾不要替代品的那种。
楚倦阖上眼,搭在椅子上的双手在身前微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讽刺的勾了勾嘴角:“陛下如此说臣怎能不信了?”
殷今朝愣愣的看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那一向冷面待他的人忽而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既是如此,臣要入主文渊阁,陛下可有异议?”
文渊阁即是整个北魏的权力核心,饶是前生楚倦也是过了一年扳倒士族后才入文渊阁处理军机政事,加封宰辅。
殷今朝眸光润了一下,眉眼稍弯,心中像有针刺过,却到底只是笑了笑:“今年的元宵是今朝亲手做的,老师尝一个好不好?老师尝一个,今朝就答应你。”
他舀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元宵到楚倦碗里,看着楚倦吃了才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像是终于心满意足。
“那就跟以前一样加封宰辅,入主文渊阁,朝中文臣皆以老师为尊,再封太傅,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可随意出入宫禁。”
这是怎样显赫的权势,过去两朝哪怕宽厚仁明如景德帝青年时也未有一人得到这样的地位和宠信。
殷今朝又自己舀了一个小元宵喂进自己嘴里,元宵已经没有一开始烫了,他却像烫的喘不过气来,安安静静的把那碗元宵都吃完了 ,才敢悄声说。
“可比起这些,我更想图谋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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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暴君他后悔了
年轻帝王的声音落在风中, 禁宫中响起冗长的钟声,穿过宫墙外抵达京畿寒山连绵不绝,那是皇城自景德帝崩后之日为始, 各寺、观皆鸣钟三万杵。
他的父皇已死,这世上他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已不复存在,此刻殷今朝很想老师抱一抱他, 或者只是抚过他的头顶,就如从前一样, 可老师没有。
殷今朝依然坐在那里, 吃完了自己的小碗元宵沉默良久又端过楚倦的那一碗小元宵。
冬日东西凉的快, 不过放了一会儿就已冷的入骨,那滋味不算好, 冷的殷今朝胃都有些抽搐,可他还是一口一口舀着吃完了, 连汤也喝的干净。
他放下碗, 对着楚倦露出一个笑容,哑声道:“老师, 是新的一年了。”
辞旧迎新, 护城河外的迎春花打起花苞,很快就是一年春好时, 过去的旧的一年都已过去了。
楚倦微微闭目:“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
在宫中待了半个多月, 这一回总算是能暂时回府了,楚倦走的时候殷今朝亲自去送他,撑伞送到宫墙时殷今朝忽然问:“老师会回来的吗?”
他的模样有些魔怔, 或许是风雪太急竟隐约有些期盼的意思。
“自然。”楚倦坐到马车当中,当今帝王亲自掀着马车帘子仰头的看着他,像是生怕他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一样多看两眼。
“那朕为老师收拾好九华宫, 老师日后若是累了可跟......可跟从前一样暂歇九华宫。”
楚倦只是皱眉:“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回。”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客套的像是臣子和礼贤下士的君王,不带曾经的半分温情,殷今朝看出他眉眼间的不耐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楚倦这一回去就开始称病告假闭门不出,殷今朝一面焦头烂额的忙着皇城势力的分割,一面抽着时间去看楚倦。
也不做什么,真的只是看一眼,说是看一眼自己就能安心。
殷今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处置完一件事就给楚倦加封赐地,跟奖励自己一样,如今位列三公还不够,还要继续赏继续封。
这中恐怖的加封和加赏一直持续到二月,朝局终于稳定,楚倦才第一次上朝是魏和亲自过来接的,用的殷今朝平日里用的马车,上朝的宫道上文臣武将无不礼让三分。
讶异之声在清晨雾气中远远传开,传说新帝极为爱重他这位恩师却不想爱重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礼遇就是开国百年也从未有过。
上朝时他甚至未曾跪下去,是殷今朝亲自下来扶的他,那双手搀扶起他的手臂,茶色的眸子有中孤戾的偏执和温柔。
满朝大骇,文武百官跪伏在地欲言又止,到最后却无人胆敢说些什么。
殷今朝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明君谏言犹可被采纳,所以满堂忠义之士,然而暴君如殷今朝有那个骨气的骨灰上的草都生了半丈高。
“朕说过,不会再让老师跪任何人了。”
他的眼睛奇异的发亮,有中灼灼生辉的错觉,那张风华无双的容貌引的无数人飞蛾扑火,偏偏在楚倦这里一再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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