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荒唐如大梦一场,醒来时恍然发觉不过是一场空。
有钝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楚倦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听见殷今朝在笑,后来一只黏腻的手抓住了他的掌心,将他的掌心贴在了一个温热的地方。
似是一个伤口,不断有黏腻的液体涌出来,漫过了他的手指从指尖缝隙而下,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而起。
“老、老师,你看,我没有骗你,你给的药我都喝了的,只是千日宴它不是毒药啊。”温热的呼吸贴在楚倦耳侧,在他脖颈上停顿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坠落下来,这一次大约不是鲜血。
“千日宴是蛊虫啊,”他的声音颤抖的愈发明显,大概是笑了只是笑的比哭还要难听,“那是,相思蛊啊老师......”
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进他的唇舌,青涩的撬开他的唇齿,浓烈的血腥味袭来,有人小心翼翼的托住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灌了下去。
体内已经快要停滞的鲜血开始逐渐活络起来,将他从死亡的深渊拉了回来。
楚倦的神思彻底陷入了黑暗。
精神空间。
“......这都没死真的合理吗?”
毕竟是一刀穿心啊。
003:“淡定,毕竟这世界殷今朝都能死后重生了还讲什么合理啊,宿主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倦:“......”
为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是个祝福。
兴许是麻沸散的功效过了,心口偌大一个窟窿疼的他忍不住皱眉,九华殿少有的安静,只有风吹过珠帘的细微声音,他闭上眼,很久,才有宫女捧着药进来。
宫女瞧见他醒过来放下药去寻太医,太医给他把过脉退下,自始至终没有见到殷今朝的人影,只有清苦的药香漫延开来。
他就那样留在九华宫静养,有时候他会觉得殷今朝是腻烦了却又不甘心放手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唯有003告诉他殷今朝还没有死心。
他真是倔强啊。
很快就已入夏,北魏的都城常年寒冷,但夏日的那两个月却极为炎热,九华殿有去年冬日储存的冰块也能缓解一些热气。
楚倦病的很重,太医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不知为何还是在一天天的加重,他记忆里千日宴要命的速度并没有这样快。
大概还是那一剑伤了他的底子,只是太医经常进献给他一味药,总有些淡淡的腥气,吃过以后会很缓解一些,但只是少许。
养了一个月才总算能下床走动,某一日阳光微醺的午后他在书房看书,貌似不经意的问:“陛下如今如何了?算来,楚国使团近日该到了。”
慕容隼也该到了,兴许正主到了殷今朝就能迷途知返放过他也说不定。
宫女嘴极严,闻言只是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他看着手里关于异族的书籍,想起来的却是楚国靠近北魏最北,与当年的异族交壤,而身在中原腹地的北魏对异族其实知之甚少。
他总是心悸。
当天夜里楚倦做了个梦,梦见十三岁的少年满身是伤站在血泊里,大雨滂沱,一剑刺入他心口,朝着他嘶吼。
“老师,你为什么要救下我?为什么救下我又扔下我,为什么把我扔进那样的泥潭当中?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恨你——我恨你——”
那个少年哭的那样声嘶力竭,到最后痛苦到蹲在地上,楚倦撑着伞蹲下身抚上他的额头,像很多年前第一次任务那样想带他走。
少年的眼睛赤红,分明那样恨他入骨,却还是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跌跌撞撞的闯入他的怀抱。
扑进他的怀里,颤抖的搂紧他的腰,喊他:“老师......”
楚倦猝然睁开眼,夏日闷热,他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他老师,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襟已经被拉开了,殷今朝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他心口那道疤痕,茶色的眼眸在黑暗里亮的惊人。
——原来不是梦。
殷今朝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寻常的低沉:“老师,我听见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楚倦闭上眼想掀开他,刚一动弹就发现他的手被什么紧紧缚住,他声音霎时冷了两个度:“殷今朝!”
殷今朝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开口:“我今天听见他们说老师问了楚国使团是吗?老师若是不喜欢慕容隼我就去杀了他。”
他的眼睛灼灼发亮,有一种诡异的耀眼,像夜空中的星子 。
好歹是主角攻,楚倦沉默了,几乎有些没有办法的皱了皱眉,并不打算理会他 。
“若是老师觉得我会因为他放弃老师是不可能的,”他说的很咬牙切齿然后到最后的却有凄凉的滋味,“绝不可能。”
他这一生都永远不会放弃楚倦,他坐起身来,夏日天光明亮,楚倦能听见他的眼睛,湿润的像是落过了雨。
他颤抖吻上了楚倦的眉心,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老师,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喜欢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
到最后的时候楚倦开始心悸,心口疼的发颤,声音也带着颤音,几乎喊不出来声音,只能喊出一个殷字就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殷今朝的心骤然发慌,厉喝命人点亮烛火,摇曳的烛光下青年双眸紧闭,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艰难,脸色如纸一般惨白,再也看不见平素的冷然孤傲。
后来楚倦在痛苦当中只听见了刀剑入鞘的声音,很快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抵靠在一个怀抱里,另只手凑进他的嘴唇。
殷今朝的手臂上划开了偌大一条口子,湿热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然后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
楚倦只在一开始猝不及防下喝了两口,很快就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肯再喝。
“老师,我求你,你喝一口,你就喝一口就好。”
他的神色那样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都显得落拓不堪,最后把头抵在楚倦发顶,一声一声几乎带了哽咽。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了?殷今朝突然静了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楚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千日宴乃相思蛊。”
“我一直没有告诉老师,您从一开始就不爱我对吗?如果您爱我,您就不会死。”
异族口口相传传下来的蛊虫下在两个人身上,若是有一天血脉相通以后有一方变心不再有爱慕之情,蛊虫就会啃食他的心窍,直到负心而死。
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也恨他的父亲,却到底没有用上这蛊虫,她一分一毫也不敢赌。
——怕自己输的彻底。
可他是殷今朝啊,他的心比自己想象的更狠,他连自己的命都敢赌进去。
他紧紧抱住楚倦,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旁人,半晌闭上眼,语气莫名苍凉,像是穿过了那漫长的时光抵达此刻。
“从上一世开始,我就想,如果老师爱我,如果您爱我......我们就会性命攸关,可您不爱啊,您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爱我一点点呢?”
“就连骗一骗我都不肯......”
只要你爱我就不会死啊,可是你宁肯死都不肯爱我半分。
“你确实是不爱我的,我早就知道......”
——从上辈子开始就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以为老师爱他的那一刻是多么高兴,他想好了今后的一切,甚至愿意跟老师血脉相通,相思蛊种入体内,以血引诱蛊虫沾然对方血脉,是为蛊成。
在异族风俗中就是礼成,以后生死不得分开。
他想的那样好,可老师在那年深秋病重。
老师根本不爱他啊,他骗了他。
其实用他的血喂养老师体内那只蛊虫也可以延长寿数,可他听着太医说老师命不久矣,面上轻轻笑着,心中却说不上的荒凉还是暴戾。
不爱他的人就该去死啊,他恨他,恨不能他死在自己面前。
他偏不要用自己的血救他,他要好好的、好好的看着老师在他面前死去。
只要爱他一分,就不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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